貞觀元年丁亥,公元六二七年
春,正月,乙酉,改元。
丁亥,上宴群臣,奏《秦王破陳樂》。上曰:“朕昔受委專征,民間遂有此曲,雖非文德之雍容,然功業(yè)由茲而成,不敢忘本?!狈獾乱驮唬骸氨菹乱陨裎淦胶?nèi),豈文德之足比!”上曰:“戡亂以武,守成以文,文武之用,各隨其時。卿謂文不及武,斯言過矣?!钡乱皖D首謝。
己亥,制:“自今中書、門下及三品以上入閣議事,皆命諫官隨之,有失輒諫?!?/p>
上命吏部尚書長孫無忌等與學士、法官更議定律令,寬絞刑五十條為斷右趾,上猶嫌其慘,曰:“肉刑廢已久,宜有以易之?!笔裢醴ú軈④娕岷氆I請改為加役流,流三千里,居作三年;詔從之。
上以兵部郎中戴胄忠清公直,擢為大理少卿。上以選人多詐冒資廕,敕令自首,不首者死。未幾,有詐冒事覺者,上欲殺之。胄奏:“據(jù)法應流?!鄙吓唬骸扒溆胤ǘ闺奘藕??”對曰:“敕者出于一時之喜怒,法者國家所以布大信于天下也。陛下忿選人之多詐,故欲殺之,而既知其不可,復斷之以法,此乃忍小忿而存大信也?!鄙显唬骸扒淠軋?zhí)法,朕復何憂!”胄前后犯顏執(zhí)法,言如涌泉,上皆從之,天下無冤獄。
上令封德彝舉賢,久無所舉。上詰之,對曰:“非不盡心,但于今未有奇才耳?!鄙显唬骸熬佑萌巳缙?,各取所長,古之致治者,豈借才于異代乎?正患己不能知,安可誣一世之人!”德彝慚而退。御史大夫杜淹奏“諸司文案恐有稽失,請令御史就司檢校。”上以問封德彝,對曰:“設官分職,各有所司。果有愆違,御史自應糾舉;若遍歷諸司,搜括疵颣,太為煩碎。”淹默然。上問淹:“何故不復論執(zhí)?”對曰:“天下之務,當盡至公,善則從之。德彝所言,真得大體,臣誠心服,不敢遂非。”上悅曰:“公等各能如是,朕復何憂!”
右驍衛(wèi)大將軍長孫順德受人饋絹,事覺,上曰:“順德果能有益國家,朕與之共有府庫耳,何至貪冒如是乎!”猶惜其有功,不之罪,但于殿庭賜絹數(shù)十匹。大理少卿胡演曰:“順德枉法受財,罪不可赦,奈何復賜之絹?”上曰:“彼有人性,得絹之辱,甚于受刑;如不知愧,一禽獸耳,殺之何益!”
辛丑,天節(jié)將軍燕郡王李藝據(jù)涇州反。
藝之初入朝也,恃功驕倨,秦王左右至其營,藝無故毆之。上皇怒,收藝系獄,既而釋之。上即位,藝內(nèi)不自安。曹州妖巫李五戒謂藝曰:“王貴色已發(fā)!”勸之反。藝乃詐稱奉密敕,勒兵入朝。遂引兵至幽州,幽州治中趙慈皓馳出謁之,藝入據(jù)幽州。詔吏部尚書長孫無忌等為行軍總管以討之。趙慈皓聞官軍將至,密與統(tǒng)軍楊岌圖之,事泄,藝囚慈皓。岌在城外覺變,勒兵攻之,藝眾潰,棄妻子,將奔突厥。至烏氏,左右斬之,傳首長安。弟壽,為利州都督,亦坐誅。初,隋末喪亂,豪杰并起,擁眾據(jù)地,自相雄長;唐興,相帥來歸,上皇為之割置州縣以寵祿之,由是州縣之數(shù),倍于開皇、大業(yè)之間。上以民少吏多,思革其弊;二月,命大加并省,因山川形便,分為十道:一曰關內(nèi),二曰河南,三曰河東,四曰河北,五曰山南,六曰隴右,七曰淮南,八曰江南,九曰劍南,十曰嶺南。
三月,癸巳,皇后帥內(nèi)外命婦親蠶。
閏月,癸丑朔,日有食之。
壬申,上謂太子少師蕭瑀曰:“朕少好弓矢,得良弓十數(shù),自謂無以加,近以示弓工,乃曰‘皆非良材’。朕問其故,工曰:‘木心不直,則脈理皆邪,弓雖勁而發(fā)矢不直?!奘煎幌蛘弑嬷淳?。朕以弓矢定四方,識之猶未能盡,況天下之務,其能遍知乎!”乃命京官五品以上更宿中書內(nèi)省,數(shù)延見,問以民間疾苦,政事得失。
涼州都督長樂王幼良,性粗暴,左右百馀人,皆無賴子弟,侵暴百姓;又與羌、胡互市?;蚋嬗琢加挟愔荆锨仓袝钣钗氖考榜Y驛代之,并按其事。左右懼,謀劫幼良入北虜,又欲殺士及據(jù)有河西。復有告其謀者,夏,四月,癸巳,賜幼良死。
五月,苑君璋帥眾來降。初,君璋引突厥陷馬邑,殺高滿政,退保恒安。其眾皆中國人,多棄君璋來降。君璋懼,亦降,請捍北邊以贖罪,上皇許之。君璋請約契,上皇雁門人元普賜之金券。頡利可汗復遣人招之,君璋猶豫未決,恒安人郭子威說君璋以“恒安地險城堅,突厥方強,且當倚之以觀變,未可束手于人?!本澳藞?zhí)元普送突厥,復與之合,數(shù)與突厥入寇。至是,見頡利政亂,知其不足恃,遂帥眾來降。上以君璋為隰州都督、芮國公。
有上書請去佞臣者,上問:“佞臣為誰?”對曰:“臣居草澤,不能的知其人,愿陛下與群臣言,或陽怒以試之,彼執(zhí)理不屈者,直臣也,畏威順旨者,佞臣也?!鄙显唬骸熬匆?;臣,流也;濁其源而求其流之清,不可得矣。君自為詐,何以責臣下之直乎!朕方以至誠治天下,見前世帝王好以權譎小數(shù)接其臣下者,常竊恥之。卿策雖善,朕不取也?!?/p>
六月,辛巳,右仆射密明公封德彝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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