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市口賣熏燒炒貨的攤子上,和我寫的小說《異秉》里的王二的攤子上,都能買到炒豌豆和油炸豌豆。
二十文(兩枚當(dāng)十的銅元)即可買一小包,撒一點鹽,一路上吃著往家里走,到家門口,也就吃完了。
離我家不遠(yuǎn)的越塘旁邊的空地上,經(jīng)常有幾副賣零吃的擔(dān)子。賣花生糖的。
大粒去皮的花生仁,炒熟仍是雪白的,平攤在抹了油的白石板上,冰糖熬好,均勻地澆在花生米上,候冷,鏟起。
這種花生糖晶亮透明,不用刀切,大片,放在玻璃匣里,要買,取出一片,現(xiàn)約,論價。
冰糖極脆,花生很香。賣豆腐腦的。
我們那里的豆腐腦不像北京澆口蘑渣羊肉鹵,只倒一點醬油、醋,加一滴麻油——用一只一頭縛著一枚制錢的筷子,在油壺里一蘸,滴在碗里,真正只有一滴。
但是加很多樣零碎作料:小蝦米、蔥花、蒜泥、榨菜末、藥芹末——我們那里沒有旱芹,只有水芹即藥芹,我很喜歡藥芹的氣味。
我覺得這樣的豆腐腦清清爽爽,比北京的勾芡的黏黏糊糊的羊肉鹵的要好吃。
賣糖豌豆粥的。香粳晚米和豌豆一同在銅鍋中熬熟,盛出后加洋糖(綿白糖)一勺。
夏日于柳蔭下喝一碗。風(fēng)味不惡。我離鄉(xiāng)五十多年,至今還記得豌豆粥的香味。
北京以豌豆制成的食品,最有名的是“豌豆黃”。
這東西其實制法很簡單,豌豆熬爛,去皮,澄出細(xì)沙,加少量白糖,攤開壓扁,切成五寸×三寸的長方塊,再加刀割出四方小塊,分而不離,以牙簽扎取而食。
據(jù)說這是“宮廷小吃”,過去是小飯鋪里都賣的,很便宜,現(xiàn)在只仿膳這樣的大餐館里有了,而且賣得很貴。
夏天連陰雨天,則有賣煮豌豆的。整粒的豌豆煮熟,加少量鹽,擱兩個大蒜瓣在浮頭上,用豆綠茶碗量了賣。
虎坊橋有一個傻子賣煮豌豆,給得多?;⒎粯蛞粠Я鱾饕痪湫笳Z:“傻子的豌豆——多給”。
北京別的地區(qū)沒有這樣的歇后語。想起煮豌豆,就會叫人想起北京夏天的雨。
早年前有磕豌豆模子的。
豌豆煮成泥,摁在雕成花樣的木模子里,磕出來,就成了一個一個小玩意兒,小貓、小狗、小兔、小豬。買的都是孩子,也玩了,也吃了。
以上說的是干豌豆。新豌豆都是當(dāng)菜吃。燴豌豆是應(yīng)時當(dāng)令的新鮮菜。
加一點火腿丁或雞茸自然很好,就是素燴,也極鮮美。燴豌豆不宜久煮,久煮則湯色發(fā)灰,不透亮。
全國興起了吃荷蘭豌豆也就近幾年的事。
我吃過的荷蘭豆以廈門為最好,寬大而嫩。
廈門的湯米粉中都要加幾片荷蘭豆,可以解海鮮的腥味。
北京吃的荷蘭豆都是從南方運(yùn)來的。
我在廈門郊區(qū)的田里看到正在生長著的荷蘭豆,搭小架,水紅色的小花,嫩綠的葉子,嫣然可愛。
豌豆的嫩頭,我的家鄉(xiāng)叫豌豆頭,但將“豌”字讀成“安”。云南叫豌豆尖,四川叫豌豆顛。
我的家鄉(xiāng)一般都是油鹽炒食。
云南、四川加在湯面上面。叫做“飄”或“青”。不要加豌豆苗,叫“免飄”;“多青重紅”則是多要豌豆苗和辣椒。
吃毛肚火鍋,在涮了各種葷料后,濃湯中推進(jìn)一大盤豌豆顛,美不可言。
豌豆可以入畫。曾在山東看到錢舜舉的冊頁,畫的是豌豆,不能忘。
錢舜舉的畫設(shè)色嬌而不俗,用筆稍細(xì)而能瀟灑,我很喜歡。
見過一幅日本竹內(nèi)棲風(fēng)的畫,豌豆花、葉顏色較錢舜舉尤為鮮麗,但不知道為什么在豌豆前面畫了一條赭色的長蛇,非常逼真。
是不是日本人覺得蛇也很美?
用戶評論
燕子505
知心姐姐zhy
內(nèi)容和演播都很好??
童笛
生活是有趣的,就看你會不會欣賞,作家都有一顆善于發(fā)現(xiàn)的心!
磊陽
好聽!
坐看云起CC
從《昆明的雨》開始喜歡汪曾祺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