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文謀疑神：家里供著的他，到底是神是怪？

主播：意念螳螂
文案：令狐小跑
靈感來源：《搜神記》（晉·干寶）
本文靈感來源自《搜神記·戴文謀疑神》，原文如下：

沛國戴文謀，隱居陽城山中。曾于客堂食際，忽聞有神呼曰：“我天帝使者，欲下憑君，可乎？”文聞甚驚。又曰：“君疑我也？”文乃跪曰：“居貧，恐不足降下耳。”既而灑掃設(shè)位，朝夕進(jìn)食，甚謹(jǐn)。后于室內(nèi)竊言之。婦曰：“此恐是妖魅憑依耳。”文曰：“我亦疑之。”及祠饗之時，神乃言曰：“吾相從方欲相利，不意有疑心異議。”文辭謝之際，忽堂上如數(shù)十人呼聲，出視之，見一大鳥五色，白鳩數(shù)十隨之，東北入云而去，遂不見?！端焉裼洝?/p>

世樂鳥，五色，頭上有冠，丹喙赤足，有道則見?！杜R海異物志》

蘇游是個傻子，大家都知道。

別的傻子會站在村口發(fā)呆，可蘇游不一樣，他看上去一點(diǎn)都不傻，甚至比別人看上去都聰明幾分，種地干活樣樣都行。他生著一張小小的臉，五官也都小小的，當(dāng)他用那雙小眼睛看人時，人們總會感覺那眼神中帶著某種情誼，令人動容的情誼。

可惜他傻就傻在，把這份情誼用錯了地方，他沒有父母兄弟，也沒什么心上人，每天就知道對著家里的那塊木牌位發(fā)癡。有時沒錢了，他寧可自己餓肚子，也要把食物勻出來給牌位上供。

怪異的是，他上供的酒食竟真的會消失不見，仿佛真的有什么東西附著在牌位上似的，剛開始大家也很感興趣，去蘇游家做客，總會看兩眼那牌位，可蘇游供了這么久，沒見發(fā)財(cái)也沒見行大運(yùn)，他就像是門口種的那棵大榕樹似的，理所當(dāng)然地長大，沒有任何波折。

當(dāng)然，最令大家覺得傻的，還是牌位上的字，字是蘇游找鄉(xiāng)里先生幫忙寫的，據(jù)說當(dāng)時先生聽了蘇游的口述，一邊揮舞著毛筆一邊說胡鬧，墨點(diǎn)子甩了蘇游一身。

然而先生最后還是寫了，寫的是：某天尊老君神仙之位。

“這是什么玩意??？”看到的人們都說。

“這是什么玩意?。俊贝笙梢踩滩蛔⊥虏鄣?。他此時正吃著蘇游上供的烤豆腐，因?yàn)槿藗兛床坏剿?，所以那豆腐看上去就像懸在半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點(diǎn)點(diǎn)變沒，每消失一點(diǎn)，那地方就留下一口牙印。

蘇游饒有興味地看著大仙吃豆腐，看了一會，擠一擠自己的小眼睛笑道：“大仙啊，你是不是牙口不好？”

豆腐消失的速度慢了些，無形的大仙怒道：“你給我放尊重些！”

“你瞧，豆腐上的牙印居然是個弧形，喏，看這里，你這牙縫有點(diǎn)寬啊?！?/p>

豆腐被憤怒地扔回盤子里，蘇游感到一股氣息，夾雜著幾滴唾沫星子向他噴來：

“你個臭小子，本神要不是看在你侍奉還算周全，早就——”

“早就怎么樣??？”蘇游笑嘻嘻地用他那雙小眼睛望著牌位。

他的眼睛太過于多情，大仙剛才的氣憤被這眼神一澆，瞬間化掉了大半，他愣了片刻，又拿起一塊豆腐吃起來：“啊嗚啊嗚，早就把你扔在這里，什么回報都不給你，就跟那戴文謀一樣。”

蘇游往牌位旁挪了挪，問道：“大仙大仙，戴文謀是誰??？”

大仙來了勁：“戴文謀是上一個侍奉我的人，按時間算應(yīng)該是前朝。”

“前朝？隋嗎？”

“還得往前，好像叫晉代，緊接著就是個大亂世。當(dāng)時我因?yàn)槟承┰颍蹟嗔顺岚颉?/p>

“翅膀？神仙也有翅膀？”

“啊不是，我說錯了，折斷了胳膊，就隨便找一家呆著養(yǎng)傷，就找到了戴文謀他家。他家也挺有錢的，一開始還侍奉得很恭敬，我本來都打算回報他了，結(jié)果你猜怎么著？”

蘇游很給面子的追問：“怎么著？”

“我不小心露出了羽——露出了手臂，他看到了，覺得我這羽-手臂不像神仙的，就懷疑我是個妖怪。一開始他只是心里悄悄地想，后來他老婆也跟他說這些胡話。哦，下次烤豆腐注意火候，有點(diǎn)焦了”

講到這里，大仙把最后一塊豆腐一口吃掉：“他倆動不動就關(guān)上門，在房間里猜測我的身份，一時說我是鳥妖怪，一時又說我連妖怪都不算，恐怕就是有點(diǎn)道行的鳥，躲在角落里裝神弄鬼。哎，氣死我了！”

蘇游疑惑道：“道理我都懂，可為什么總猜測你是鳥？”

“這你別問，總之我后來養(yǎng)好了傷，立刻就神神氣氣地現(xiàn)了身，先是大聲告訴他們，我，是神仙！本來看在他們侍奉我的份上，要回報他們的，可現(xiàn)在他們對我有疑心！我不干了！他們夫婦二人痛哭流涕，可我卻一個帥氣的擺尾，向高空飛去——”

蘇游愣了片刻，問：“擺尾？你有尾巴？對啊，這么久了你都不肯說，你到底是哪一路神仙？”

大仙怒道：“這是天機(jī)，事關(guān)國運(yùn)，我不能講?！?/p>

“你講出來自己叫什么，這有什么關(guān)系嘛！”蘇游不信了，端起吃空了的盤子走開，大仙卻有點(diǎn)吃人嘴短，悻悻然解釋道：

“不騙你，真的不能講。不過你放心，我翅膀基本上已經(jīng)好了，再給我歇個幾天，就能上天，到時再報答你。”

蘇游低著頭沒回答，卻聽見外面有人笑道：“蘇游，你開下門?！?/p>

蘇游聽出是鄰居的聲音，還以為是來借什么東西的，可一開門，一群人便沖了進(jìn)來，眾人簇?fù)碇粋€峨冠高聳的道士，進(jìn)來后環(huán)視一圈，睥睨著那塊木牌位道：

“妖怪就在這里？”

眾人紛紛稱是，蘇游一個箭步攔在他們身前，皺眉道：“這里沒什么妖怪，是一位神仙?！?/p>

“神仙？”一個身高馬大的鄰居嗤笑道，“神仙能呼風(fēng)喚雨，會鉆進(jìn)你這小小木牌位里混吃混喝？最近鬧貓鬼貓妖吶，我看這八成就是個妖精！”

他說著伸出蒲扇大的手，就往蘇游身上抓。

蘇游敏捷地一回身，用后背護(hù)住那牌位，大聲道：“我不管，是妖是鬼是神是怪，都不關(guān)你們的事！”

眾人也不再和他廢話，幾十雙手紛紛向他抓來，蘇游緊閉著眼睛，眼前走馬燈似的閃過一個畫面：

（此處建議背景音樂和其他段落區(qū)分開）那天他死了父母，孤零零地一個人回到家中，冷風(fēng)嗚咽地吹冷了他的身體，而他蜷縮在角落，將頭深深埋在膝彎中，這時他聽見空中有人在說話：

“喂，小孩兒，有吃的嗎？哎你哭什么??！”

蘇游睜開眼睛，他的手臂不知道被誰撓破了，鮮血滴滴答答落下，一只大手伸過來，將他一把拽到地上，而他俯身牢牢抱住木牌位，死也不放手。

那天他也是這樣，抱著這只可笑的牌位回來，外面的陽光從敞開的門口飛進(jìn)來，像碎金子似的撒在他的身上，而他的笑容比陽光更暖：“大仙大仙，就在這里歇著吧！”

人們將蘇游拖起來，一寸一寸掰開他的手，可蘇游的手實(shí)在抓得太緊，一聲脆響與他牙縫里漏出的痛哼一同響起——他的一根手指被掰斷了。

“大仙大仙，今天想吃些什么？”

“給我講講神仙的故事吧，你活了很久嗎？去過哪些地方？”

“哈哈哈，你真的是神仙嗎？怎么這么貪吃啊！”

木牌位終于被人們搶了過來，道人念念有詞，手一翻，一柄利劍已在手中，他對準(zhǔn)牌位，猛地一劍劈下！

蘇游撕心裂肺地大喊道：“啊！”

牌位應(yīng)聲被劈為兩半，裂口之中突然涌出無數(shù)煙霧，那些煙霧越來越濃，最后幾乎像是有重量一般聚在空中，伴隨著一聲清嘯，空中出現(xiàn)了一個巨大的身體。

道人突然喃喃道：“頭上有冠，丹喙赤足，身披五色，這是——世樂鳥！祥瑞佑我大唐！”

他的語調(diào)越來越高，最后幾乎激動得無法自持，可是世樂鳥卻冷冷道：“祥你個屁，你睜大狗眼仔細(xì)看！”

所有人定睛望去，卻見那世樂鳥雖然羽毛呈五色，卻黯淡無光，頭上的羽冠耷拉著，要多喪氣有多喪氣。

“我有預(yù)言國家興亡的使命，國運(yùn)昌隆的時候，我光彩照人；國運(yùn)衰微的時候，我就會黯淡。若有人見到我這幅鬼樣子，那就是大亂世要來了?？上?，我本想一直藏著，不去履行自己的使命，也讓你們晚遭一些罪?！?/p>

眾人一時鴉雀無聲，許久才有人嘀咕道：“可我大唐如今正是蒸蒸日上……”

世樂鳥嘆了口氣：“盛極必衰，物極必反。”

這話一出，仿佛有什么無形的東西悄然擴(kuò)散出去，西域的一頭駱駝崴了腿，長安的楊貴妃跳舞閃了腰，遠(yuǎn)在河?xùn)|的安祿山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沒人敢接話，他們拖著沉重的步子走出了蘇游家，而蘇游仍愣愣地坐在地上，任由鮮血從手臂上流下來。

世樂鳥輕輕撲扇翅膀，將頭上的羽冠貼在蘇游的手臂上，那道傷口，以及折斷的手指都迅速恢復(fù)如初，蘇游卻恍如不知，低聲問道：“這么說，亂世要來了，因?yàn)槲覜]保護(hù)好你，所以你不得不現(xiàn)身，把亂世招來了嗎？”

世樂鳥搖搖頭：“亂世已成定局，我出現(xiàn)與否，區(qū)別只是大家知道得早晚罷了。”

它輕柔地用羽毛蹭了蹭蘇游的頭：“如今我被迫現(xiàn)身，再也不需要拘束隱藏，可以自由翱翔于天際，溝通天地陰陽。你有什么愿望，我可幫你實(shí)現(xiàn)。”

蘇游抬起頭，眼睛又有了光彩：“真的？”

“真的，無論要財(cái)要運(yùn)，我都能給你?！?/p>

“我都不要，你是不是神仙，根本無所謂?！?/p>

世樂鳥懵了，猶豫半晌問道：“你是不是在和我玩套路？比如你說不要錢不要名，侍奉我全憑一片誠心，這樣我就會稱贊你是個好人，然后給你更多東西。收收吧，我不吃這一套。我既然承諾了你，就一定會完成，你有任何愿望我都能辦到，否則天打雷劈?！?/p>

蘇游眨眨小眼睛，笑道：“那好，那我只許一個愿望?！?/p>

“你說?！?/p>

“你回到那個牌位里，繼續(xù)陪著我。”

世樂鳥平和地問蘇游：“你有病吧！”

蘇游晃著身子：“我沒有親人，你就是我唯一的親人，無論你要吃什么喝什么，我都愿意給你，從沒打算要回報，我只是——”他的眼神落寞下來，“我只是需要誰，在家里等著我，陪伴我，我只有這一個小小的愿望。”

世樂鳥難以置信地道：“我，世樂鳥，完成了使命，現(xiàn)在可以耀武揚(yáng)威上天入地了，然后你讓我回那塊破木頭里？”

“對?！彪S著蘇游這個字，天上一道閃電豁然劈下，濃煙過后，那牌位恢復(fù)如初，世樂鳥卻不見了蹤影，就仿佛一切從未發(fā)生。

蘇游撿起牌位晃了晃：“你還在里面嗎？”

等了許久，牌位里才有人答道：“我現(xiàn)在不想和你說話?！?/p>

“大仙大仙，我給你烤豆腐啊?！?/p>

“哼，注意火候——我和你講好，我只陪你這短短一世，時間到了我就走，瞧你怪可憐的?！?/p>

“好，好，好?！?/p>

一陣風(fēng)吹過，門口的大榕樹又落下了兩片葉子，陽光從樹葉間斑駁投下陰影，一切安靜又溫暖，仿佛什么不好的，都不會發(f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