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文化守護人霍燚，1985年8月出生，天壇公園神樂署雅樂中心副主任?；魻D自2007年來到神樂署以來，逐漸擔起神樂署文化研究的重任，在歷史文獻探索、宮廷音樂研究、失傳樂器恢復等工作中做出了杰出貢獻，使天壇祭祀音樂的恢復工作得以持續(xù)發(fā)展，取得突破。作為一名“天壇神樂署中和韶樂”傳承人，他與團隊共同守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三千年禮樂文明。
霍燚還記得第一次聆聽中和韶樂的情形。作為明清兩代用于國家祭祀天地、祖先等重大國事活動的專用禮儀性音樂，中和韶樂一字一音、節(jié)奏均勻、不疾不徐。缺乏優(yōu)美動感的旋律，讓它聽起來似乎“平平無奇”。
經(jīng)過多年的研究和傳承，霍燚才感受到它潤物細無聲的震撼。“正所謂大音希聲。中和韶樂承載的是中華文化，體現(xiàn)了中正平和的思想。”作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天壇神樂署中和韶樂”的代表性傳承人，霍燚和團隊正致力于用創(chuàng)新的方式傳承、傳播中和韶樂，讓古老的音樂遺產煥發(fā)新的光彩。
從故紙堆中挖掘中和韶樂
在天壇西外壇，神樂署朱門緊閉，正在修繕。這里曾是明清兩朝演習祭祀禮樂的綜合場所，培養(yǎng)的樂舞生專用于京師九壇八廟大祀和中祀的祭祀活動，是當時的最高禮樂學府。
神樂署的正殿凝禧殿內，乾隆御筆“玉振金聲”的巨大匾額高懸。舞臺上的燈光亮起，編鐘、編磬等樂器熠熠發(fā)光?；魻D持起木槌，敲擊編磬上懸掛的綠瑩瑩的靈璧石，清脆悅耳的聲音和悠長的余音蔓延開來，回響在整個大殿中。
2006年，天壇神樂署中和韶樂入選首批北京市級“非遺”名錄。彼時，在北京聯(lián)合大學歷史系讀大三的霍燚正在尋找實習單位。從小學到大學，他一直在校民樂團吹笙，所以和其他同學去博物館實習不同，老師推薦既懂歷史、又會樂器的他到神樂署試一試，促成了他與中和韶樂的交集。
中和韶樂是中華民族傳承了幾千年的雅樂，源自西周時期，傳承至明清時期，定名為中和韶樂，寓意中正平和美好的音樂。中和韶樂指的是明清時期皇家專用于祭祀、朝賀、宴饗的音樂。它也被稱為八音樂，以金、石、絲、竹、土、木、匏、革8種材料所制成的編鐘、镈鐘、編磬、笙、琴和瑟等16種樂器演奏，融禮樂歌舞為一體。
經(jīng)過專家學者數(shù)十載的挖掘整理和社會性傳承人的口口相傳，一部分中和韶樂的曲目得以保留記錄。上世紀90年代，天壇的專家通過研究文獻仿制了一批演奏樂器，并對中和韶樂進行錄音。本世紀初，每年春節(jié)期間，復原的中和韶樂被搬上舞臺，在公園的南神廚小劇場上演。當時的演出團隊是公園聘請的外來團隊。
2004年，被政府列入“文物搶險修繕計劃”的神樂署完成修繕，向社會開放。公園考慮將中和韶樂的排練演出場地設在神樂署，并組建一支公園自己的雅樂團。2007年，畢業(yè)后的霍燚通過公招考進天壇公園，來到神樂署工作，“歷史加音樂正是古樂，這份工作融合了我的專業(yè)知識和興趣愛好。無論研究還是演奏，我都可以發(fā)揮專長?！?/p>
和霍燚一樣，20多位會演奏民樂的年輕人經(jīng)招聘來到神樂署。公園邀請故宮博物院清代宮廷史專家萬依、海政歌舞團指揮黃海濤考證歷史、發(fā)掘古樂譜并指揮演奏，協(xié)助他們排練中和韶樂。但當時神樂署掌握的中和韶樂曲目有限，每場演出只能撐15分鐘。要想繼續(xù)恢復和發(fā)展中和韶樂，進行基礎性研究尤為迫切。
2009年，霍燚加入《中和韶樂與天壇文化發(fā)展的關系》課題?！霸谂啪毢偷桥_過程中，我經(jīng)常思考，中和韶樂一字一音的出處是哪里？當時的樂器和服裝是什么樣的？帶著這些問題，我頻繁前往國家圖書館尋找答案。”他查閱大量書籍和期刊文獻，研究樂律、樂器仿制和雅樂的最新研究成果。
《大清會典圖》《皇朝禮器圖式》《律呂正義后編》……為了還原明清時代宮廷音樂的原貌，霍燚從拗口艱澀的古文中，整理出每一段音樂的背景、樂隊的規(guī)制、所用樂器的數(shù)量、使用的年代、相關的禮儀、演出服裝的樣式和材質等資料，光是記錄的筆記就多達數(shù)十本。
2012年，天壇神樂署雅樂團正式成立。這些詳實的研究成果應用在了舞臺上，使中和韶樂以更加精準考究的形式重現(xiàn)。2019年，“天壇神樂署中和韶樂”申報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霍燚多年來對中和韶樂的研究成果加入到申報材料中。兩年后，第五批國家級非遺代表性項目名錄公布，天壇神樂署中和韶樂入選。
讓失傳樂器重獲新生
演出的曲目和形式確定了，雅樂團展示中和韶樂還面臨另一個難題——樂器。
最初，樂團每天在神樂署演出6場，冬季也不間斷，和音樂廳恒溫恒濕的環(huán)境不同，偌大的凝禧殿室溫和室外幾乎無異，北方氣候干冷，笛、排簫等竹制樂器被吹奏時受熱，冷熱交替容易開裂?！爸褡恿岩粋€小縫兒，吹著吹著就沒聲兒了，可能會造成舞臺事故?！被魻D說，起初他們嘗試用502膠將裂縫堵上，但使用過程中不斷有新的裂縫出現(xiàn)。
用竹子不行，雅樂團就尋找替代材料自己做。他們最終找到了PPR高分子聚合材料，制成的樂器音色也很動聽。
演奏過程中，樂團還用上了竹類樂器篪。熱映的《封神》電影中，伯邑考吹奏的樂器正是篪。同為橫吹的樂器，笛子吹奏時一手在前，一手在后，篪吹奏時兩手都放在前邊，手指指向自己，顯示對君王的謙卑與恭敬。據(jù)史料記載，篪到唐宋以后在民間失傳，僅保留在宮廷雅樂當中。霍燚和團員根據(jù)文獻上的圖，一比一還原制作了篪，但其音律有問題，不能用于舞臺演奏。
“我咨詢參加過民國期間祭孔的張志榮老先生，他說，當年演奏的樂器中，篪確已失傳，祭祀時候僅作為擺設舉著做做樣子?！睘榱嘶謴腕难葑?，霍燚查找了大量關于篪的典籍資料，并根據(jù)現(xiàn)代物理學的原理對篪的尺寸、指法進行了改良，最終開發(fā)出了目前舞臺當中所使用的篪。演出時，樂團將篪展現(xiàn)給觀眾，讓這一失傳的樂器重獲新生。
用新材料取代竹子制成笛子后，笛子上的龍頭仍需雕刻，雅樂團干脆一并承包了道具的制作，他們進行技術革新，學習3D打印技術，將非遺“盤活”。走進神樂署創(chuàng)新工作室的操作架，小車床、小刨床、鉗工工作臺等一應俱全。從選材、切割、打磨，到上漆、描金、彩繪、雕刻、搭配流蘇，再到打孔、定音……各個環(huán)節(jié)都是流水作業(yè)。
身形高大的宋磊在雅樂團負責打擊樂，由于家鄰近鋼鐵研究總院，他從小就看著老師傅們車銑刨磨，學會了加工零件的“副業(yè)”，成了樂團里的手藝人。
“我們雅樂團的成員都是一專多能，很多人會兩三種樂器，大家既能演、也能講。”作為神樂署雅樂中心副主任，霍燚對樂團成員不吝稱贊。他說，除了演奏，雅樂團還承擔著展示、傳播中和韶樂的任務。無論是平日里還是展演時，樂團的演員都會講解古代樂理知識，展示古樂器的演奏方法，邀請觀眾上臺敲一敲編鐘、編磬，和古樂器近距離接觸。
融入“說唱”的宮廷樂
中和韶樂被稱為“華夏正聲”，有著“子在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的絕贊，讓孔子沉迷其中。但在當下，年輕人更喜歡“噪”的音樂，中和韶樂難免曲高和寡。
如何傳播好中和韶樂，使觀眾從中了解雅樂文化，增加文化自信，同樣考驗著雅樂團的創(chuàng)新能力?；魻D認為，雅樂團不能只展示一字一音的中和韶樂，也要挖掘更多的宮廷雅樂樂種?！斑^去皇帝宴請文武百官，大臣向皇帝敬茶、敬酒時有音樂響起，皇帝閱兵時有軍樂，皇帝儀仗行進時還有鹵簿樂，我們演奏這些雅樂并進行背景介紹，讓觀眾對宮廷文化有更深入的了解?！?/p>
他舉例說，過去清代皇家宴席有各民族的樂舞，其中蒙古樂以“說唱”的形式進行展示。樂團邀請會蒙古語的老師教授他們發(fā)音，將節(jié)目搬上舞臺，觀眾覺得耳目一新。
樂團還根據(jù)文獻記載，增加了畫角、銅角、龍鼓等樂器，使演出效果更加豐富。雖說眾口難調，他們仍盡量在學術和觀眾喜好之間達到平衡。
“祭祀的時候是在凌晨，祈年殿的院中一片黑暗，只有燔柴爐的火光在跳動。祈年殿影影綽綽，皇帝和文武百官肅然起敬。在這樣安靜的環(huán)境中，一字一音的中和韶樂開始緩緩奏響?！?/p>
好的舞臺同樣需要包裝。樂團演出前會進行這樣一段解說，帶領觀眾進入情境。此時，舞臺打開幽藍色的燈光，烘托肅穆的氣氛，演員念祭祀祝詞時，紗幕慢慢垂下，祝詞以藝術化的形式呈現(xiàn)其上，方便觀眾理解?！案^眾同頻共振，才能達到好的傳播效果?！彼鞒鲞@樣的經(jīng)驗。
為了讓更多人認識、聽懂中和韶樂，霍燚帶著雅樂團把舞臺展示搬到了線上。團員們學習掌握了自媒體制作、直播，演出錄制機位設置、剪輯等新技能。剛剛過去的中秋國慶假期，他們在月色下的祈年殿演奏了《中和之曲》《明朝樂章》《海宇升平日》等10余首天壇神樂署中和韶樂代表曲目，讓游客領略古建和雅樂融合之美。
中和韶樂以擊柷為始，櫟敔結束。它緩慢、典雅、肅穆，一以貫之，有始有終，過程完美無瑕?；魻D說，中和韶樂以音樂的形式詮釋中正平和的思想，讓人在平凡之中體會中華文化的博大精深?！拔覀儌鞒腥甓Y樂文明，通過展演、講解還原原汁原味的中和韶樂，讓大家了解中國還有這樣一種音樂形式，進一步感受禮樂的魅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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