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偶一哥，又回來了！”這個周末，關于阮經(jīng)天、關于電影《周處除三害》，你總能看到類似的描述。
由黃精甫執(zhí)導、阮經(jīng)天主演的電影《周處除三害》正在熱映，截至發(fā)稿前票房已突破1.6億元人民幣。片中，阮經(jīng)天將暴戾張狂但又不失道義的悍匪角色演繹得相當?shù)轿唬簧儆^眾認為，這是他繼電影《艋舺》后又一次演技爆發(fā)，該片也成為他沉浸多年后再次證明自己的作品。
如今的阮經(jīng)天，不再稚嫩。對表演，對角色，對自己，都有了太多思考。他說，演完陳桂林，也為他40歲之前的人生畫上了一個句點。疫情三年，因為沒有滿滿當當?shù)墓ぷ?，他可以長時間陪在家人身邊，也陪伴爺爺奶奶走完了生命最后一程：“到了這個年紀，勢必要經(jīng)歷分離。但很多事情是不可逆的，它們在不斷敲打著你珍惜眼前僅有的時光，在必然的結果上添加過多情緒是沒用的。好在我們還有記憶，那是永恒的?！?/p>
陳桂林
極度壓抑，這是一個很辛苦的角色
電影《周處除三害》中，阮經(jīng)天飾演性格暴戾的悍匪陳桂林，得知自己患癌后時日無多，本想去自首，卻發(fā)現(xiàn)在警局的通緝榜上自己僅名列第三，抱著“讓所有人都知道陳桂林是誰”的想法，他決定在死前先除掉排在前面的兩個通緝犯。
影片引用了《世說新語》中“周處除三害”的警示故事，并融入了“貪嗔癡”“罪與罰”及熱點社會議題。但在阮經(jīng)天看來，陳桂林是一個很辛苦、很辛苦的角色。很多時候，甚至極度壓抑到讓他無法承受。電影里，陳桂林和全世界為敵，他想證明自己，想得到大家的尊重；電影外，阮經(jīng)天也會帶著憤怒和不平復盤審視自己的過往，再求得認可。帶著這種角色共情，他走進了陳桂林的人生。
讓阮經(jīng)天選擇《周處除三害》中最難演的一場戲，他說是在新心靈舍中遇到陳以文飾演的尊者，那是陳桂林人生困惑、迷茫至極的時刻，他痛苦、無助，所有的信念和自我認知都被徹底敲碎。那種壓抑感至今讓他歷歷在目，甚至比拳拳到肉的動作戲更讓人心有余悸?！?0歲后，陳桂林讓我能更深刻地體會到這一點?！?/p>
這些年，阮經(jīng)天飾演過的每個角色都長在了他身上，這讓他越來越明白真正的表演無需刻意設計，演員本人，就是最好的設計：“沒有一個人是完全一樣的，以前演戲的時候會覺得，我這樣做會不會太普通、會不會不對，要不再加一個設計。但事實是，當你忠于自己所飾演的角色時，就是最好的設計，因為沒有人跟你一模一樣。演員要盡力地把自己放進去。一句臺詞，為什么你會用這樣的心情、這樣的情緒去講，為什么你的重音會放在這里，無關你是哪里人，而是你想要透過這句話給別人帶來怎樣的情感?！?/p>
幸運
人生早早跌入谷底，有大把時間感受挫折
導演黃精甫第一次找阮經(jīng)天聊《周處除三害》劇本時，曾問他，“小天，你最近生活過得怎樣？”“我說，最近生活恢復到了比較正常的狀態(tài)，不再那么郁悶或難受了?！睂Ψ铰牶髧@了口氣，停頓了數(shù)秒，“那如果是這樣，我希望你能回到一個比較難受的狀態(tài)，先不要讓自己那么舒服?！?/p>
這個“提議”讓阮經(jīng)天很意外。“我應該可以隨時回到那種很不舒服的狀態(tài)，畢竟那個狀態(tài)在我身上持續(xù)了很多年?！?/p>
阮經(jīng)天口中那種不舒服的狀態(tài)，的確持續(xù)了多年。2008年，因主演偶像劇《命中注定我愛你》一炮走紅后，他又憑借電影《艋舺》成了最年輕的金馬最佳男主角，這份殊榮讓他背負了沉重的壓力。敏感、焦慮、緊張，逐漸形成一種投入?yún)s不自信的工作狀態(tài)，隨時需要周圍人的認可。復盤《艋舺》中的表現(xiàn)，阮經(jīng)天形容那時的狀態(tài)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片中那場足以“封神”的哭戲，都要歸功于導演對他的了解和推動，這個角色讓他在某種程度上獲得了釋放，也完成了曾經(jīng)想象的卻不敢完成的東西。
再后來，他拍了侯孝賢、徐克、管虎導演的作品，與大陸、香港的不同班底合作。但同時，他再也不能以新人自居，畢竟他是不能在片場犯錯的“最佳男主角”。但這一切并未盡如人意，由其主演的電影《血滴子》票房口碑雙輸，嘗試的古裝劇集反響不佳，甚至還在片場聽到別人一句“金馬最佳男主角，哈”的嘲諷。他認為自己無論怎么努力，都丟不掉過往的光環(huán)?！按蠹叶加X得金馬獎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一次助力，所以無論做什么都會很順利。但完全不是這樣的，它讓我有了非常強烈的自我懷疑?！?/p>
阮經(jīng)天從不否認自己的幸運，但他也比任何人都清楚，真正的幸運不是收獲的人氣和榮譽，而是早早就跌入谷底的迷茫與困惑：“我可以很負責地告訴大家，我確實是個運氣非常好的人。我的經(jīng)歷讓人生的一切進程都加了速。老話說，就是極盛轉(zhuǎn)極衰：25歲主演《命中注定我愛你》，28歲拿到最佳男主角，接下來就一路滑鐵盧，無論我做什么嘗試，付出多少努力都得不到認可。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是憤憤不平的，把自己困住了。但我為什么會說自己很幸運，因為上天讓這些考驗提早到來?！?/p>
曾有人問他，“當初這個獎是不是給得你太早了，才讓你這么痛苦”。阮經(jīng)天很認真地回答，“不會。早拿到，我才有大把大把的時間感受挫敗的滋味，好好審視自己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最后，有機會回來時我依然不老。”
抗拒
自己眼中的束縛，卻是別人認為的福氣
大陸觀眾對阮經(jīng)天的初印象，多來自2008年的偶像劇《命中注定我愛你》。這部現(xiàn)象級作品，曾打破中國臺灣偶像劇收視紀錄，并被日本、韓國等多個國家翻拍。劇中，阮經(jīng)天飾演霸道總裁紀存希，坊間曾流傳著“誰的青春里沒有紀存?！钡恼f法。次年，阮經(jīng)天和楊謹華合作臺劇《敗犬女王》，再度奠定了他“臺劇一哥”的位置。他承認，早期出演偶像劇的經(jīng)歷，確實改變了他的演繹人生。但也因此，“紀存希”這個標簽始終綁在他身上。
“有段時間我很抗拒，那陣子我嘗試了很多角色……但觀眾似乎只記得紀存希，對我的表演認知依舊停留在25歲時的模樣。”直到這些年，他才意識到“要不是《命中注定我愛你》，我大概早就離開這個行業(yè)了”?！霸?jīng)有個同行說超級羨慕我，因為沒幾個演員能擁有這樣的福氣。當時我不明白，覺得這是束縛。對方說，只要觀眾記得，就代表你有作品在別人心里存在過，這樣想，就不再是困擾了?！?/p>
比起不斷改變，阮經(jīng)天反而認為一成不變才是最難的，人的年紀、生活閱歷都在不斷增加，被每一件事不斷打磨改變著。他說，若是現(xiàn)在去演《命中注定我愛你》，怎么也演不出以前的感覺了。在變與不變之間找到屬于自己的平衡點，是阮經(jīng)天多年來的追求：“以前，我完全沒想過做演員。只覺得這個打工機會不錯，蠻酷的，還可以賺到生活費。我也并非科班出身，表演的走向、養(yǎng)分統(tǒng)統(tǒng)來自生活，成就好作品也歸功于導演的幫助，對手的配合，劇本的精彩。那未來的路，不是說我要特別努力做些什么，而是要過好自己的人生，當好平凡人，再補給我的表演。對我來說，這是必經(jīng)之路?！?/p>
他說，生活中的自己就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平常人，“我的朋友圈里有菜農(nóng)，有賣豬肉的，有凌晨兩點就要起來上夜班的，有很普通的工人，這是我最真實的交友圈。大家都認為藝人很神秘，那份神秘不過是自我束縛，把自己困在了一個籠子里。我只是作為平凡人生活著，碰巧工作是演員，碰巧有機會把自己的所見所聞表演出來——我不是一個明星，只是個再正常不過的平凡人?！?/p>
人生走過四十年，阮經(jīng)天也有了很多思考?！?0歲以前的我，的確會為了某些事情常常感到憤怒，急于想要證明自己，反駁別人貼上的標簽；40歲以后，尤其經(jīng)歷了親人的離開，讓我更接受自己是什么樣子，也才清楚了那句老話——你的價值從來不以別人的認定而被認定，你的價值永遠是你了解自己是誰。”這幾年發(fā)生的事情，讓他相信此時此刻永遠是最美好的：“過去的事，無論是好是壞，都是過去的，沒有辦法再體驗一次。人是很妙的，我們很少記得美好，大多記得的都是傷痛。不要迷戀過往，也要學會別把自己困在籠子里。如果這件事讓你重復成千上萬次，依然愿意做，那就不計回報去做好它?！?/p>
“那你有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一件事？”記者問。阮經(jīng)天挑了挑眉，“做演員啊，你要我重復一萬次我都愿意，那就是我應該做的事。”
對 話
阮經(jīng)天：沒有膽怯，就很難有真正的勇敢
新京報：你曾說過，接到一個全新的角色時會很緊張，甚至有壓迫感，現(xiàn)在還這樣嗎？
阮經(jīng)天：不可否認，還是有的。但隨著年紀越來越大，這種感覺也在慢慢遞減。疫情三年，我拍了不少電影，因為特殊的環(huán)境和時期，對拍戲反而更專注了，那種強烈的信念感讓我能沉浸在角色的人生里。現(xiàn)在我在片場總會認為——這是我應該演的戲，也是這部戲選擇我的理由。當我相信了這件事情時，緊張和壓迫感就逐漸消失了。這也挺好，畢竟我們從來不是去設計或表演，而是要拍故事和人物的本質(zhì)。
新京報：你在社交媒體上的個性簽名是“勇敢而膽怯”，膽怯什么？
阮經(jīng)天：我怕高。但如果是拍戲，需要我從高處往下跳，我還是會跳的。事實上，我認為對一些事情有畏懼情緒是很正常的，正因為你害怕，才需要找到勇氣去克服它。如果沒有膽怯，是很難有真正的勇敢的。
新京報：《周處除三害》上映后，“阮經(jīng)天好帥”成了熱議話題，會不會擔心別人只看到外表而忽視了演技？
阮經(jīng)天：不需要擔心。曾經(jīng)有個前輩講過，演員不應過分在乎美丑，也只有這樣才能盡力還原真實的角色。影迷認為演員帥的原因很簡單，因為在很多場合，我們面對大眾時都是拿出最好的精神狀態(tài)，穿好看的衣服，做好看的妝容，很難不帥啊。但去除掉這些東西，回歸到真實狀態(tài)后，那才是你。所以我放在電影里的東西都是真的，不擔心被忽視，我相信真實的力量。
新京報：也就是說，你不會因為外在的東西而影響自己關于本質(zhì)的表達？
阮經(jīng)天：對，除非角色需要。跳出為角色服務的框框，真的不需要擔心自己的美丑。在作品面前，外貌評判并不重要。
新京報：所以在《追緝》《怒潮》《周處除三害》中接連嘗試外形上的突破，是你刻意為之嗎？
阮經(jīng)天：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不能說哪條是正確的，遇到的角色也都是命中注定。其實，演員也沒那么大的主控權。角色會帶我到哪里，就跟出海的船一樣，航向都是未知的。重點在于，這個角色是不是我沒嘗試過的？想不想進入這個角色的生命里，想不想讓這個角色進入我？這些是相互的。
新京報：你一直很真實地做自己。對藝人來說，真實很難吧？
阮經(jīng)天：大概是我的戲演得還不夠好吧，所以我不太會裝！開玩笑了。其實，除了工作需要，生活里我一直盡力去接近真實。就像黑板上畫了一條線，就算你再努力地想把它擦掉，還是會留有一點淡淡的痕跡，怎么讓這個痕跡變得更淡，是我努力去追求的。
首席攝影 郭延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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