敘事啰嗦的《白鯨》,為何能成為文學經(jīng)典?

2024-09-15 16:00:0719:18 94
所屬專輯:新京報書評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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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美國經(jīng)典作家赫爾曼·麥爾維爾生前發(fā)表的最后一部小說《騙子的化裝舞會》首次被翻譯成中文出版,也將讀者們的視野再次帶回到這個已經(jīng)成為經(jīng)典作家的文學世界。從《白鯨》開始,赫爾曼·麥爾維爾就在龐大的海洋上用文學藝術(shù)構(gòu)建一個自己的幻夢,盡管大多數(shù)人并不理解,為什么憑借著那么一本絮絮叨叨的《白鯨》他就可以成為殿堂級的經(jīng)典作家。麥爾維爾的小說中存在的是一場場絕對的超現(xiàn)實景象,在這些小說中,那些最接近末日寓言、悲劇核心和靈魂困境的事物會以象征的方式具象化抵達讀者面前。得益于麥爾維爾自己所擁有的航海生活經(jīng)驗,那些令人眼花繚亂的具有形而上性質(zhì)的體驗發(fā)生在船只的甲板上,形成了一種既看起來無比真實、卻實際上完全發(fā)生在現(xiàn)實范疇之外的風格。除此之外,麥爾維爾在寫作小說時,完全不受任何規(guī)則約束,他任由龐雜的場景嫁接在小說的枝干上,將敘事、戲劇、詩歌、新聞報道、書信、歷史記錄等多種體裁融為一體。

由于小說內(nèi)容的繁雜,它們會被人誤解為夢囈、瘋話、啰里吧唆的絮語,麥爾維爾生前也并未獲得任何文學贊譽,他的書銷量極度慘淡,他去世時人們也不知道這位海關(guān)稽查員到底有何名聲,麥爾維爾在現(xiàn)實中和他的文學夢一起沉入大海,籍籍無名。直到他去世多年后,人們才發(fā)現(xiàn)麥爾維爾在書中以幻想方式構(gòu)建的那個超驗世界,那是一個超越了比喻和象征的世界,是一種前所未見的寫作手法。即使在今天,當我們再次翻開麥爾維爾的書籍時,仍能發(fā)現(xiàn)那些幽靈似的終極困境,仍舊在每個人的靈魂深處游弋。

無論放在何時,《白鯨》似乎都是一部過于超前的文學作品。對英語世界的讀者來說,《白鯨》是詞庫的汪洋,繁雜的詞語讓這本小說在語言意義上成為與莎士比亞、彌爾頓等人的著作并列的璀璨杰作,對中文世界的讀者來說,《白鯨》里夾雜的大量歷史與宗教知識令人眼花繚亂,對文學學者而言,《白鯨》可以從宗教、工業(yè)化進程、人物心理學等多個角度提供不同的文本細讀體驗——但是對所有人來說,想要讀懂《白鯨》都是不太可能的。它太臃腫,太龐大,它就像小說里的那頭白鯨一樣,拖著麥爾維爾的文學宿命和文學夢想沉入海底。

海關(guān)外勤稽查員

海關(guān)外勤稽查員赫爾曼·麥爾維爾——在人生的大多數(shù)時間里,麥爾維爾只能依靠這個身份來謀生。作為一名投身文學創(chuàng)作的海關(guān)稽查員,文學并沒給麥爾維爾的生活帶去絲毫改善,或者說,麥爾維爾本人從未在現(xiàn)實意義上親眼看到作品產(chǎn)生的輝煌。事實上,麥爾維爾的文學創(chuàng)作還是給他帶來了一點東西。他或許從未想過,自己能夠在后半生的時間里擁有一份海關(guān)工作完全得益于當時美國總統(tǒng)切斯特·亞瑟的保護,這位美國總統(tǒng)雖然與麥爾維爾素未謀面,卻非常欣賞他的文學創(chuàng)作并且對潦倒的作家具有同情心,在他違反了親手制定的公務員改革法案的暗中保護下,海關(guān)總是能為麥爾維爾騰出一個位置,讓麥爾維爾擁有一份相對穩(wěn)定的經(jīng)濟收入。而在麥爾維爾更加看不到的未來,當他去世之后,他開始成為美國文學乃至世界文學中不可或缺的部分,1982年,在他去世將近六十年后,美國圖書館才開始成套出版麥爾維爾的所有作品,1984年,他的名字出現(xiàn)在了美國的紀念郵票上,1985年,紐約出現(xiàn)了一座麥爾維爾廣場……這些都證明著麥爾維爾小說對文學和思想的巨大意義。

如今,麥爾維爾的名字和他的《白鯨》一起,成為了人們心中毋庸置疑的文學經(jīng)典,然而,《白鯨》作為一部文學作品所能產(chǎn)生的影響力,卻似乎和麥爾維爾生前并沒有什么區(qū)別。1876年,《白鯨》全年在美國只賣出了兩本,絕版時也總共賣出了3000多本,盡管出版商在印刷時已經(jīng)控制了印數(shù),但《白鯨》還是讓他們虧損了一半的錢。這本書的讀者寥寥無幾,即使有興趣讀完的人也沒有給予它太高的評價,甚至人們都相信麥爾維爾的瘋病可能更厲害了。這本書超越了當時讀者的閱讀經(jīng)驗,而且過于繁雜,其中的一些章節(jié)還讓麥爾維爾的文學作品引來了敏感問題,例如瀆神和不道德等等一系列指控,在英國出版時,《白鯨》不僅做了刪減,書名也要進行更換,在美國出版的情況要好很多,但出版商依舊在原書名“Moby Dick”的中間加了一個連字符以減少爭議。而在今天,這本不被承認、無人問津的長篇小說已經(jīng)成為了文學殿堂里的巨著,擁有了數(shù)不清的版本,可是在今天,很多人依然很難認同《白鯨》的文學價值。

國內(nèi)讀者難以認同《白鯨》的必要原因之一在于小說的翻譯?!栋做L》的語言風貌很難被譯者還原出來,在原著里,麥爾維爾使用了極為豐富的詞語,“《白鯨》里面,赫爾曼·麥爾維爾差不多把每個單詞都摸了一遍,至少看來如此。那本書以莎士比亞式的機敏雄辯來征用并安撫語言。十九世紀沒有別的英文小說家住在麥爾維爾棲身的詞語之城,相較之下,他們都成了鄉(xiāng)下人”。一般水平的英文讀者在閱讀原文時幾乎寸步難行。而這種依托母語的風格,幾乎不可能在另外一種語言的翻譯中呈現(xiàn)出來。除了詞語之外,小說語言風格的另一點在于麥爾維爾創(chuàng)作時的雄辯風格,它不是一種詞語的表象,而是一種模糊的情緒,能否傳達出這一點也是非??简炞g者的問題。例如全書正文開頭的第一句,“Call me Ishmael”,成時翻譯為“你就叫我以實瑪利吧”,羅山川和曹庸分別翻譯成“叫我以實瑪利吧”和“管我叫以實瑪利吧”,看似意思相同,但傳達出的力度卻完全不一樣。中文譯本的《白鯨》在文字上無法與原文比擬似乎是一個必然的遺憾。

除了語言的另一個原因,則是我們無法訴說《白鯨》到底講了一個什么故事。在豆瓣閱讀平臺上,大部分人對《白鯨》的閱讀感受便是啰唆,小說里充斥了太多與故事無關(guān)的內(nèi)容還不如干脆刪掉。但即使刪掉,作為一個船長與鯨魚搏斗的冒險故事來看,這個故事的框架也有些老套,缺乏吸引力,在麥爾維爾的敘事中,追逐莫比·迪克的過程也沒有什么轉(zhuǎn)折跌宕的情節(jié)?!栋做L》共計四十余萬字的全文,講述捕鯨過程的文字大概只占了三分之一,其余的三分之二都是作者由鯨魚引發(fā)出的類似散文的敘述。如果將這些文字看成和鯨魚相關(guān)的科普文,那些如何從抹香鯨頭顱里提取鯨油的知識在今天已經(jīng)完全派不上用場,而且無論將文字閱讀多少遍,我們腦中還是很難還原出捕鯨索章節(jié)中那些麻繩的穿插方式。然而鑒于所占的篇幅,我們幾乎可以將這些零散的東西視為《白鯨》一書的主體。

起伏不定的雜音

對大多數(shù)閱讀小說的讀者而言,相較于故事,作者內(nèi)心的精神世界無足輕重。《白鯨》恰好印證了這樣一個觀點,小說中那三分之二的篇幅幾乎與故事情節(jié)沒有明確聯(lián)系,它們在捕鯨的日程中穿插著出現(xiàn),像是包裹著船員的汪洋大海,或者如果要從中尋求到什么聯(lián)系的話,它們更像是一臺戲劇的布景師為了舞臺氛圍而精心布置的場景,不過由于這位布景師過于醉心于此以至于完全忘記了臺下還有一堆等待著開幕的觀眾。對麥爾維爾來說,這些繁雜的背景布置簡直太過于必要,它們是支撐著《白鯨》故事氛圍的世界基礎——盡管絕大多數(shù)作家并沒有暴露這一點的必要?!栋做L》給大量讀者帶去困惑的本質(zhì)在于,人們會下意識地認為這部小說是一部以人類為中心的小說——或者即便不是船上那群人類,那也是一部以鯨魚為中心的小說——但其實《白鯨》的卓越之處在于,它既不是一部關(guān)于人類的小說也不是一個講述鯨魚的故事,它試圖以浩繁的篇幅來直接反映麥爾維爾眼中的世界圖景。這圖景的一部分比較直觀地反映在小說和《圣經(jīng)》的聯(lián)系上,比如白鯨吞吃掉亞哈的故事對應著約拿的故事,在《圣經(jīng)》的故事里,約拿被上帝指派了一項預言任務,要求他去尼尼微城,向城市里的居民傳播道義。約拿對尼尼微的殘酷和邪惡感到害怕,于是試圖逃離這項任務,在乘船逃跑的過程中因為風浪不停,船員們在得知約拿是個正在逃離上帝的人之后將他扔到了海里,被一條大魚吞噬。約拿在魚肚中待了三天三夜,直到他懺悔,上帝才將他解救了出來。

從《白鯨》的場景、人物姓名和情節(jié)來看,它的確對應著《圣經(jīng)》里的諸多故事,但是麥爾維爾似乎是在用另一種方式來解釋自己對這類故事的感悟,《圣經(jīng)》中能將約拿拯救出來的只有他心里的上帝,約拿呼喊,“海水包圍著我,波濤江湖浪涌向我,我說,我被驅(qū)逐出你的視線,但我仍要仰望你的圣殿”,《白鯨》中亞哈船長最后能指望的只有那艘大船,他呼喊的話語是,“雖死猶榮的船呀!難道你就這樣撇掉了我而毀滅嗎?難道我連最起碼的破船船長的英名也撈不到嗎?啊,孤寂的生和孤寂的死!啊,現(xiàn)在我覺得我的至高的偉大就寓于我的至高的悲傷中”。麥爾維爾將宗教視角里對人生的理解賦予了悲劇的意味。在悲劇中,價值因為毀滅而誕生。《白鯨》曾經(jīng)在英美出版界掀起審查的原因絕不在于淺薄的更改書名,這本小說的很多地方都顯示著麥爾維爾在通過一種“瀆神”的方式來豎立自己的信仰,而且故事里與《圣經(jīng)》的互文越是緊密,這種瀆神的感覺就越是強烈。亞哈船長最后在漩渦里的沉落是小說最后的高潮,他讓亞哈船長在死亡中變成了一個與世俗認知的崇高目標背道而馳、并徹底毀滅的人物,以此來實現(xiàn)了亞哈船長身為人類的目標。而在小說的中間部分,也就是那些可謂龐然大物的鯨類學章節(jié),麥爾維爾將自己的瀆神思索散落其中。

麥爾維爾是根據(jù)本人的生活體驗來進行這些思索的,身為水手的他曾經(jīng)在船上接觸過形形色色的水手,其中包括魁魁格這樣的食人生番,異教徒,不同膚色的當?shù)厝说鹊龋ㄟ^這雙世俗的眼睛來觀察世界。例如在《白鯨》中,麥爾維爾寫了大量洞穴上、木頭上、巖壁上留下的鯨魚圖案,甚至在這個看似突兀的章節(jié)對著夜空里的鯨魚星座感嘆,“用一只小巡洋艦的錨來作我的系索柱,用標槍的束桿來作我的馬扎子,我就能夠登上那條鯨,沖到最高的天空,去看看那傳說中的上天和它所有的無數(shù)帳篷里,究竟是不是真的包藏有我肉眼所不能見的東西!”麥爾維爾這段句子中很有意思的是“無數(shù)帳篷”,很明顯他并不將世界視為一個整體,而是視為某種不得不被囊括在一個整體中的無數(shù)不相通的世界,這個不得不被囊括在一起的原因在宗教信仰上被闡釋為上帝,但麥爾維爾對此保持質(zhì)疑。他眼中的世界就像是捕鯨船上的人,性格、種族、信仰、習慣各不相同,又共同被莫比·迪克這個目標拖向毀滅?!栋做L》里著名的第三十二章《鯨類學》也是如此,麥爾維爾在這個章節(jié)里羅列了鯨魚分類的自然學知識,不厭其煩地給讀者寫出對開型、八開型、十二開型鯨魚的種類以及各自的解剖學特征,但最后麥爾維爾以徒勞的語氣告終,“上帝永遠不讓我一事有成。這整篇分類學只不過是一種草稿——不,而且是草稿的草稿。啊,時間呀,力量呀,金錢呀,耐心呀!”在這一刻人類變成了世界上極為渺小的存在。但偶爾,麥爾維爾又在《絨毯》之類的章節(jié)里流露出人類對抗虛無時所產(chǎn)生的禮贊,“人呀!你應該禮贊鯨,以鯨作為你的楷模!你置身在冰封雪凍的海里,也會渾身暖熱嗎?……人呀,要像圣彼得大教堂的大圓屋頂一樣,更要像那大鯨一樣,一年四季都要保持你自己的溫度!”

在這些與鯨魚學科相關(guān)的章節(jié)中,麥爾維爾的態(tài)度和情緒不時地跟隨著敘述的事物而流動,他時而悲觀,時而積極,時而批判,時而對人類的某些傳統(tǒng)保持贊賞,讓這些記錄下的事物和僅僅擁有單一目標的裴廓德號形成一種視角上的反差,但不管是那艘在海面上顛簸的渺小的裴廓德號捕鯨船,還是由鯨魚構(gòu)成的龐大世界,它們似乎都在麥爾維爾的筆下駛向了同一個目標——虛無。

虛無中綻放的憐憫之歌

“就本質(zhì)說來,白色與其說是一種顏色,不如說是明顯的沒有顏色,同時又是各種顏色的凝結(jié)物……如果我們再繼續(xù)探討下去,細想一下神秘的宇宙,它雖產(chǎn)生了每一種色澤,產(chǎn)生了偉大的光學原理,可它本身卻始終是白色的或者是無色的……甚至包括郁金香和玫瑰花在內(nèi)……白鯨就是這一切事物的代表。那么,你們對這種激烈的獵捕可覺得驚訝嗎?”

對小說家而言,描寫虛無——即白色的本質(zhì)并非難事,甚至可以說它是一項文學的基礎工作,而困難的地方在于如何像麥爾維爾一樣將這種白色寫出五顏六色的光澤。想要完成這種在白色上綻放光澤的寫作,其重點完全不在于文筆的光澤而在于小說家必須讓作品具有一種溫度。麥爾維爾的溫度就像大海的潮汐一樣,時而冰冷,時而又爆發(fā)出激昂的熾熱,同時麥爾維爾似乎也時刻意識到這樣一件事情,即無論冰冷還是熾熱,這些循環(huán)往復的終點大概率是一個什么都沒有的空洞,但如果人的生命不向著這些空洞去追逐,又還能有什么其他的意義呢。鯨魚在麥爾維爾的小說中是一個龐大的比喻,它是在大海中已經(jīng)主宰了幾千年的龐然大物,是一個讓無數(shù)世人追逐的事物——這其中既包括掌握權(quán)力的船長,在捕鯨索間搏命的船員,強壯的標槍手,提取鯨油的生意人……麥爾維爾用了大量篇幅描寫這些形形色色的與捕鯨行業(yè)相關(guān)的人并且通過這種延續(xù)近千年的捕撈活動將歷史時間注入其中,讓其成為了一個套在所有人類活動身上的詛咒。同時人們也在同鯨魚的搏斗中,依賴割取的鯨油生存,靠著鯨魚身上的油脂來獲取利益。從現(xiàn)實背景來看待《白鯨》的話,會很自然地發(fā)現(xiàn)麥爾維爾在書中勾勒出了一個詳細的當時社會的商業(yè)運轉(zhuǎn)體系,他在這其中不斷穿插著表達自己的見解,時而從魁魁格的身上談一些關(guān)于種族、宗教等問題的見解,時而在亞哈的捕鯨船上表達一些關(guān)于民主的見解,另外還有對于商業(yè)攫取的觀點以及對于公正和不公的見解等等。麥爾維爾在描述這些事物的時候時常懷有一種悲憫的情緒,即使在描寫場面殘酷的割鯨魚頭的場景時也是如此,就像船上的人無法逃離自己的分工一樣,陸地上的任何人也無法逃離自己命運的繩索,人類所能獲得的歡欣與悲傷都只局限在鯨魚身上的油脂、鯨皮、鯨肉之中,而對于那海洋中的終極的龐然大物,人類的認知卻只能是——

“大鯨是世界上一種始終無法繪畫的動物……甚至于要對它那活生生的輪廓獲得相當?shù)挠∠?,唯一的辦法,只有親自去捕鯨;可是,這樣做,卻須冒著被它弄得永無完身和沉淪失身的不小的危險”。

時常,麥爾維爾也會流露出他所謂信仰的一面,他大多數(shù)時候是瀆神者,但在某些時候,《白鯨》里所呈現(xiàn)的與宗教的關(guān)聯(lián)與麥爾維爾看待世界的態(tài)度形成了共鳴,例如費達拉給亞哈船長留下的三條死亡預言。它們之間形成共鳴的原因是,麥爾維爾是以末日圖景的態(tài)度來看待這個世界的,而宗教里關(guān)于死亡和末日的預言也恰好代表了世界的最后終點?;蛟S更加絕望的一點在于,無論預言是否存在,毀滅和末日都必然會到來。

至于最后在預言外加自己的偏執(zhí)中走向毀滅的亞哈船長與那艘裴廓德號,它們所代表的形象眾說紛紜,尤其是亞哈船長的形象一直被讀者們所討論,有人認為他是個意志堅強的壯烈的英雄主義式的人物,也有人認為他是個魔王——假如非要從道德觀的角度進行討論的話我更傾向于認為亞哈是個不折不扣的惡棍,如果身邊有人的身上體現(xiàn)出了亞哈船長的特質(zhì)建議立即與此人斷絕人際關(guān)系——但更深入的閱讀體會則是,亞哈其實什么都不是。他不是一個人物,更不可能是一個英雄,他是人類內(nèi)心一種意志活動的具象化的譬喻,是這種活動本身,而與普通人唯一的不同之處在于亞哈船長愿意將此置于人生價值本身之上,尋找到白鯨莫比·迪克的意義大于一切——而這通常是毀滅和末日的開端?!澳闱?!莫比·迪克可不是要找你呀。而是你,你,在發(fā)狂地找它呀!”最終在大副斯巴達克的呼喊中,亞哈帶著整艘船的人沉入了大海。

麥爾維爾在描寫很多角色的時候,都在他們身上蒙上了一層悲憫的光芒,而這種溫度在亞哈船長的身上是完全不存在的。最后裴廓德號的沉沒將一切都帶入了徒勞,亞哈船長追逐白鯨的旅程也最終在徒勞中走向終結(jié)。赫爾曼·麥爾維爾同情著所有在徒勞的世界里努力生存的人,偶爾,他也會對徒勞世界中的搏斗者發(fā)出一些具有詩意的贊賞之情,但作為一個清醒的作家,麥爾維爾明白人生必須要對抗虛無,但虛無將會是永恒的勝利者,人類可以在追尋虛無的過程中釋放光澤,但是不會擁有絲毫的勝算?!耙虼?,大鯨活著的時候,它的身體在它的敵人看來,也許本身就是一種真正的恐怖,到了它死后,它那冤魂又變成人間的無能為力的恐慌了”。

從這個角度來說,麥爾維爾的文學生涯似乎恰好也是一場對此的詮釋?!栋做L》在今天自然已經(jīng)擁有了足夠多的贊譽,但是麥爾維爾生前并沒有看到這一點,他耗費心血融入了自己對世界全部理解的這部巨著成為了他人眼中的不合常規(guī)的瘋癲之語——啊,或者即使他僥幸在生前看到了些許肯定,但這人類的短暫生命與宇宙間漫長且永恒的虛無相比,又是何等的微不足道。也許麥爾維爾釋然地看到了這一點,也許他在余生因此而飽受折磨,我們無從得知后半生坐在海關(guān)稽查辦公室里的那個作家內(nèi)心究竟是何感觸,我們只能知道擁有一部《白鯨》對赫爾曼·麥爾維爾來說是幸運的,但對他來說,又是一場何等的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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