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沖,穿過鏡子的“愛麗絲”

2024-09-27 11:11:0118:29 38
所屬專輯:新京報書評周刊
聲音簡介

陳沖是20世紀80年代頗具符號意義的演員。大眾熟悉陳沖的銀幕形象:從影響一代人記憶的“小花”到貝托魯奇《末代皇帝》中的皇后婉容,對她的家庭背景所知甚少。今年7月,陳沖的第一部非虛構(gòu)長篇《貓魚》出版,從上海童年的老房子,到舊金山的家;從祖輩的往事到父母、哥哥幾代知識分子的精神歷程......給讀者打開了一個新世界。

陳沖出身于上海一個知識分子家庭,母親張安中是著名的神經(jīng)藥理學(xué)家,曾任復(fù)旦大學(xué)教授,培養(yǎng)出了饒毅、晏義平等一批著名學(xué)者;父親陳星榮是放射科方面專家,曾任上海華山醫(yī)院院長;外婆史伊凡是知名社會活動家,1922年秋入蘇州女子師范,與吳健雄等同學(xué),參與過北伐、抗日戰(zhàn)爭;外公張昌紹是中國藥理學(xué)奠基人;太公史蟄夫是一代國學(xué)泰斗,曾參加辛亥革命,瞿秋白中學(xué)時曾追隨他學(xué)習(xí)篆刻......在《貓魚》中,四代知識分子的生命史連綴在一起,結(jié)成記憶的線索。她用想象力補全了家族歷史中自己未曾親歷的畫面、場景,投射出一方紙上光影。通過回溯自己的來處、過往,她也再次看到自己身上的脆弱與堅韌?;诎嫉挠洃浐拖胂蠹ぐl(fā)了她對美的渴望與對藝術(shù)的追求。

在成書之前,《收獲》文學(xué)榜就給了陳沖的文字很高的評價:“為讀者展現(xiàn)了一個文學(xué)意義上獨特又深沉的陳沖,她以克制內(nèi)斂的筆法向著家族歷史征進,踏進如煙的家族往事又不沉溺其中,通過眾多日常的生活細節(jié)完成了對家人形象的刻寫和賦形,從而與歷史生活達成了深沉又動人的聯(lián)系,作品呈現(xiàn)出的沉郁悲憫讓人為之動容。”

書名“貓魚”是陳沖兒時的上海話,菜場出售一種實該漏網(wǎng)的小魚,用以喂貓,也是她和哥哥陳川最早在日常生活中體驗的“奇跡”。不起眼的貓魚會因為孩子的惻隱之心暫時被保全,又因為冰冷的空氣被凍得僵硬,倒掉后又在溫暖的水池里活過來。陳沖相信每個藝術(shù)家都有自己童年的“貓魚”,它是“一種象征性的語言”“本性中被遺忘或隱藏了的真相”“是我們余生創(chuàng)作最洶涌的源泉”。通過回溯自己的來處和過往,她感到“也許我們每個人,都積累和融匯了所有生命的記憶;也許我們所體驗的無常,從來就是永恒?!?/p>

今年初,我在香港的一場對談中見到陳沖,她穿黑襯衫配球鞋,顯得松弛而神采奕奕。

不可免俗地,聊起她的兩大代表作《小花》與《末代皇帝》。憶起前者風(fēng)靡全國,電影放映員要踩單車,大汗淋漓地一個個鄉(xiāng)鎮(zhèn)地送膠片,她手勢夸張,形容長途跋涉的艱辛;參演后者時閱歷尚淺,對導(dǎo)演貝托魯奇推薦的老莊思想與《逍遙游》皆一無所知,她聳聳肩,又露出個無奈神情。

雖然看過幾部她的電影,也從父母口中聽過,她是讓一代人春心蕩漾的“小花”,是上海外國語大學(xué)走出的才女,還有出國引發(fā)的爭議等。但當(dāng)陳沖活生生地在我眼前,微卷的短發(fā)隨著她的動作幅度輕輕搖晃,身為一個對她并沒有那么如數(shù)家珍的90后,相較種種傳奇的經(jīng)歷,我更驚艷于她說故事的魅力,隨性、坦率而充滿畫面感。

文字所呈現(xiàn)的,又比信手拈來的講述復(fù)雜許多。一個多月來,陳沖散文集《貓魚》,這冊六百頁的厚書被我輾轉(zhuǎn)帶來帶去,用她自己形容讀金宇澄《繁花》的話,是“幾次三番被我從箱子里拿出來,像個護身符那樣放在各種陌生的咖啡桌上,離開時又放回箱子”。像虔誠的行為藝術(shù),皆因每個篇章中,她對各種感官的調(diào)動,是那么豐富而濃烈。即便已囫圇吞棗通讀一遍,偶然翻開,仍像打開潘多拉魔盒,許許多多細節(jié)裹挾著情感奔涌而至。

作為一部自傳體回憶文集,比起當(dāng)下流行的非虛構(gòu)寫作技巧,陳沖文如其人,由感性統(tǒng)領(lǐng)的風(fēng)格,從全書《前記》開頭“記憶,好像早晨愛人離別后枕頭上柔軟的凹印,那是他在你生命里存在過的證據(jù)”,就可見一斑。

序言中,編輯金宇澄將她的寫作歸納為“是徘徊在‘腦子里全部是戲/完全不記得了’之間的狀態(tài),沉浸于只屬于她的內(nèi)心景象里”。透過她的自述,我們得知《貓魚》之根基,源于疫情時提筆寫下的全書第一篇《平江路的老房子》。

金宇澄勸她將其作為提綱,“每一句話可以延伸出十句,每個人可以牽出十件事,里面的空當(dāng)都是回憶”,可以想象,正如導(dǎo)演之于演員,陳沖對金宇澄交予充分信任,在其依托下發(fā)散起舞,將筆觸伸向祖輩與父母、愛人與女兒,逐字逐句召喚歷史塵煙下早不復(fù)在的祖屋,重塑成充滿個人色彩,又帶著“人去樓空的微微心痛”的記憶宮殿。

家族書寫:三代女性

也許女演員的本能就是三言兩語搭建出場景,靠畫面牽引出層層疊疊的記憶。我想起林青霞在《我魂牽夢縈的臺北》中寫永康街,再訪承載八年青春秘密的老公寓?!爸刂氐蔫F門栓嘎吱一聲移開,一組畫面快速閃過我的腦海。媽媽在廚房里為我煮面、樓下古怪的老爺車喇叭聲、我飛奔而下、溪邊與他一坐數(shù)小時、鐵門深深地拴上、母親差點報警。那年我十九,在遠赴美國舊金山拍《長情萬縷》的前一睌?!?/p>

同樣以舊宅為載體,陳沖的野心則放眼整個家族。又區(qū)別于金宇澄《回望》中,以后設(shè)個人私視角遙想父母當(dāng)年的憂傷詠嘆,陳沖敘事經(jīng)緯之宏大,對標(biāo)的是王賡武《家園何處是》、齊邦媛《巨流河》等百年心靈史,再穿插實地走訪、史料旁證,和借寫人寫己的剖白,以蒙太奇手法跳躍于過去和當(dāng)下。導(dǎo)演的職業(yè)習(xí)慣,是藏在文字背后忽遠忽近的鏡頭,還有洞悉人物的眼睛。

這除了坦誠,更需要節(jié)制和勇氣。最典型是寫她的姥姥,一位深受學(xué)生運動影響,投身革命的反叛世家小姐。登報與父親斷絕關(guān)系、只身赴倫敦陪讀丈夫,到大后方協(xié)助醫(yī)療,她數(shù)度丟下兩個女兒,給她們帶來長久陰影。

筆鋒一轉(zhuǎn),陳沖憶起初上大學(xué),由姥姥陪著查字典讀英文版《簡·愛》,想象書中女主角對廣闊天地的向往,曾經(jīng)也像打動自己一樣打動年輕的姥姥。時間線快進,她又談起女兒13歲患厭食癥,原因是分離焦慮,“也許我遺傳了姥姥靈魂深處的不安分,無意中總是在傷害我最愛的人,而那份痛心疾首的后悔,也是我必須承擔(dān)的命運”。

她也以對自己同等的殘酷逼視他人。寫與母親通電話,回溯姥姥獨自帶女兒從上海到重慶?!澳切┒疾皇呛萌耍麄冋祭牙驯阋?。我問,怎么占她便宜?母親猶豫了一下說,她要陪他們睡覺。我啞口無言,完全沒想到母親會跟我這樣說”,接下來,她以電影手法虛構(gòu)姥姥是如何在“占便宜”中九死一生,沒有屈辱與不潔,反而顯得高傲而狡黠。

再翻兩頁,踏過驚濤駭浪,來到陳沖留美后返鄉(xiāng)探親一幕,姥姥“請我買一個有波浪的假發(fā)套,一個前扣式文胸,一支眉筆和一塊羊奶芝士”。剛出國時,陳沖無端卷入輿論風(fēng)波,唯有姥姥挺身而出,替她寫文章辯護奔走,是這位驍勇、果敢,充滿堅韌的民國新女性,生前留下濃墨重彩的最后一筆。

在寫母親張安中的最后歲月時,陳沖的鏡頭則蒙上了一層含蓄柔焦。張安中是蜚聲國際的藥理學(xué)家,向媒體官宣去世消息時,她發(fā)過一條流傳甚廣的微博,寫母親“不可腐蝕的純潔和真”“眼淚這么滾燙,文字這么蒼白”,翻閱《貓魚》對應(yīng)篇章,卻似乎不見相關(guān)字眼,僅保留自責(zé)段落,“此生第一個愛我的,也是我第一個愛的人在水深火熱中受難,我卻沒有在她身邊,人怎么可能從這樣的遺憾中走出來?”

在最近與姜文對談中,陳沖稱,寫完次日常常大幅刪改“虛假、做作或者一種廉價煽情”的內(nèi)容,這固然是自謙的說法,但也側(cè)面印證只有用內(nèi)斂的筆,才配得上她的父親母親,新中國初代知識分子緘默深沉的廝守。

母親飽受失憶與癌癥煎熬,有時“我叫媽媽,她的眼神從很遠的地方收回來”,有時“母親好像突然想起,她住的地方不是家,她想回家,淚水涌進她困惑的眼睛”。她寫在病房里陪母親唱歌,對她“妹妹啊,妹妹啊”的聲聲呼喚;寫母親晚年翻來覆去改寫早無用武之地的簡歷,懊惱未完成的失敗課題;寫一生篤信醫(yī)學(xué)的放射科專家父親,執(zhí)拗地一邊要不惜代價留住妻子,一邊癡狂地進行腦部毛細血管研究;寫九旬的他錢包里多了張母親年輕時的照片,“我想,父親選了這張照片不是為了記住,而是為了忘卻——他想用母親最美好的樣子去沖淡她被病魔摧殘的記憶”。

《悲傷是黑鏡中的美》,她給母親圣光中學(xué)的同學(xué)寫信,懇請八九十歲的昔日同窗,拼湊張安中的少女時代;《我們將死于夢醒》,收筆于母親身故后她回美國前,與父親無言地吃早飯,“我一個人呆坐在那里,不知怎樣才能讓他知道我很愛他,我與父親有太多沒說的話”。

讀到這里,懷著遣悲懷的心,我翻出我自己的家族故事對照閱讀,作者是我母親,比陳沖小幾歲,同為受遠大理想感召的80年代文藝青年,她不時寫幾篇,不作公開發(fā)表,僅偶爾傳在微信群。

夜深逐個文檔點開,卻突然覺得以前泛泛看過的內(nèi)容格外觸動 。比如姨婆讓她試穿箱底的高跟鞋,“搖搖手叫我不要作聲,我穿上感覺長得很高,歪歪扭扭來回走動”;哥哥用玻璃瓶養(yǎng)蟋蟀,“小蟲喜歡吃梨子,小指甲蓋一塊能吃很久,晚上叮鈴鈴地叫,是那個時代夏天的聲音”;寫她離世的父母、我的外公外婆,“我常常默默地想,他們相隔12年相聚還會不會認識,我最大的愿望是父親能自由自在享受生活,母親一定要學(xué)會先愛自己再愛別人”,這些遙遠細碎的往事,我母親在日常生活中提過嗎?

大概只有在筆下才能自然流露吧?!妒饭?jié)目上,許知遠提起陳沖有股“經(jīng)過許多事件身上的重疊感”,她據(jù)實以告,“人不是整天都在回憶”。換言之,借用書中她的哥哥陳川,幾十年后回顧出國前與姥姥分別的句子,是“后悔自己只說了聲再會就離開了,但思索半天也找不出一個恰當(dāng)?shù)淖?,我和很多親人的關(guān)系都是這樣,也可能我們當(dāng)年的上海人都是這樣,那些感情的話到嘴邊就消失了”。

不可思議地,生出了我母親的書寫與陳沖殊途同歸的感嘆。這種共性與身份、職業(yè)和文筆無關(guān),只是那個年代獨有的況味。陳沖寫過貝托魯奇給她的啟悟,“我們越忠實地表達個人,作品就越具有普世性”,在家族書寫中尋覓自我認同,到嘴邊消失的話,記憶中閃回的人,交相輝映成歷史的棱鏡。

光影生涯:鄉(xiāng)愁與愛

面對漫長的漂泊,還有事業(yè)與愛情撞的南墻,平江路上老房子仍是陳沖的精神原鄉(xiāng),“像護身符一樣帶來帶去”,其脈絡(luò)之貫穿,在單篇散文結(jié)集成書后顯得更為清晰。

美國留學(xué),“母親給我的每一封信里都要加上‘炒菜要小心,油不要濺到眼睛里’,那些年我面對的人生危機母親無法知道,她只能茫然地擔(dān)憂,而眼睛被滾油爆瞎這樣危險的事,象征一切可能發(fā)生在她女兒身上的邪惡”,婚姻失敗,一生最孤獨失落的一天,“臨睡前我想起母親,她老遠老遠地正在為我操著心。想起小時候為了手指上的一根小刺,我怎樣向她哭喊。今天我就是戴上荊冠也不會忍心讓她聽見我的呻吟”——成年后,她的身份是妻子或情人,穿過光影流轉(zhuǎn)間的無數(shù)角色,陳沖還是平江路170弄的妹妹,在曬臺上發(fā)呆,需要遮風(fēng)避雨。

另一個讓我印象深刻的情感底色,是陳沖始終帶著些自我否定。哪怕美麗和成就已經(jīng)板上釘釘,她還是“我永遠覺得不夠好,是偽劣品?;蛘?,這份不安全感是與生俱來的,它一直都在折磨我的同時鞭策我?;仡^看,我一生的努力都是企圖把自己從偽劣品變成真貨”。

那根深蒂固、漫長的不自信,也許源于書香名門的光環(huán)、才華橫溢的哥哥,也許來自年少成名的虛無,曲終人散的反差。正是這份不安全感把年輕的她推向一段段愛情,又以出國為分水嶺。

出國前的戀人,就像她演過各種電影制片廠出品的情節(jié),他們散步、寫信,寄送英語書與收音機,月光下稱贊她長得像栗園小卷的臉孔,在生機勃勃的集體主義下發(fā)乎情止于理。出國后,壓抑的一切變得狂野失序,和陌生人騎摩托車去山頂,在醫(yī)務(wù)室和派對的夜晚懵懂而麻木地被性侵,她不掩蓋氣喘吁吁的情欲,也不諱言支離破碎的傷痕。

巨細靡遺的掙扎落實在文字間,也一度讓我讀出些“凡爾賽”的意味。比如她在北京辦出國手續(xù)留宿在一位編劇家,多年后重遇他的愛人,被告知他們已離婚,丈夫當(dāng)年不可救藥愛上了陳沖,周圍人都知道,只有她蒙在鼓里;比如她需要綠卡,遂打電話給三面之緣的N問能否結(jié)婚,對方立即應(yīng)允,表白“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好”——但另邊廂,回看被求婚的當(dāng)天,她仍由衷地覺得“那么不堪”,“他身上的某種悲劇元素跟我同病相憐,也許我下意識渴望有一個自己的家,也許我覺得自己已被損壞,不值得有更好的婚姻”。需要承認的是,這種割裂也是真實的一部分,大概情感泛濫是女演員的充分必要條件,自鄙與自戀是構(gòu)成戲劇張力的一體之兩面。

她自白,“我曾經(jīng)以為,我的青春被毫無意義的兒女情長燃燒掉了,但也許正是那些灰燼的記憶鑄就了我,并仍然鑄就著我”。陳沖最經(jīng)典的兩個女主角都與婚姻密不可分,她與她塑造的人物,恰好都處在平行世界的并軌人生。

按照我的私心排序,首先是澳大利亞與新加坡合拍、導(dǎo)演托尼艾尼斯根據(jù)其母郭淑華生平改編的電影《意》。陳沖飾演郭淑華的化身玫瑰,從上海的妾室到香港夜總會舞女,帶孩子遠渡重洋,與各種男人周旋得頭破血流,在與兒女無盡的怨懟后懸梁自盡,結(jié)束無所依靠又矛盾重重的一生。玫瑰集她最擅長的破碎、滄桑、情欲與壓抑之大成,堪稱將婉容與文秀合二為一,她也借此擊敗憑《色戒》大熱的湯唯,《紅玫瑰與白玫瑰》后二封金馬影后。

在《海市蜃樓般的歸屬之地》中,她引用大量在澳洲拍攝《意》時寫給丈夫彼得和女兒的信。擔(dān)心坐飛機失事,擔(dān)心女兒不接她電話,為家庭聚會歇斯底里,反復(fù)夢見彼得離開?;嫉没际У臄D逼下,生活的脆弱與玫瑰的脆弱如宿命相遇。而在彼得的一次次寬慰后,她嘗試用自己從洛杉磯飛去舊金山與丈夫初見,那種一見如故、近似血緣的親切來理解玫瑰,“我認識到,戲中玫瑰的一切行為都懷有強烈的鄉(xiāng)愁——心中那個永遠失去了的家”。

“我在銀幕上扮演過不少女性的角色,但玫瑰是我唯一如此疼惜和捍衛(wèi)的一個。這個離鄉(xiāng)背井渴望歸宿的女人,這個被自己的天性折磨得體無完膚的女人”,陳沖寫玫瑰,正如寫她自己。

后來,導(dǎo)演對她說,盡管成年后大部分時間都在恨母親,但因為她的表演他愛上了玫瑰,“成為了一條找回母親郭淑華的途徑”——相信這句話超越任何嘉獎,是對演員的最高贊許。而假若將寫作視為文本意義的電影,這篇文章則比《意》本身,擁有更雋永動人的余韻。

拍攝《末代皇帝》期間,她與N的第一段婚姻正瀕臨崩潰?!犊吭鹿鈱ぢ贰分兴龑懀柏愅恤斊娓杏X到我潛意識里的這份傷心和脆弱,他只需為我挖開一條渠道,讓它自然流淌出來”,婉容吃花的那場戲,導(dǎo)演對她使用的字眼“塞”和“嚼”,不是“放”或“吃”,粗暴的動詞激發(fā)了她的瘋狂和絕望,而詮釋角色則成為宣泄的閘口。

與婉容溥儀之愛恨并行的,是她與N不可告人的爭吵與流血,扭打與求醫(yī)。她游離到身體之外看這個孤獨的女人,紫禁城里雕梁畫棟的龍柱,“就像《愛麗絲漫游奇境記》里的那只兔子,把觀眾帶進愛麗絲的兔子洞”,也讓她掉落日常之外的另一種人生——對創(chuàng)作者而言,一趟趟的“另一種人生”體驗亦反向為生活注入血肉,熔鑄成他們的靈魂。

我想起瑪格麗特·阿特伍德在談?wù)搶懽鞯摹杜c死者協(xié)商》中,同樣引用過“愛麗絲漫游”隱喻:故事開始時,愛麗絲在鏡子的這一邊,可稱為人生的一邊,而反愛麗絲,也就是她的倒影,與她左右顛倒的化身,則是在藝術(shù)的那一邊。但愛麗絲沒有打破鏡子,棄藝術(shù)取堅實明亮的人生面,卻反其道而行之,穿過鏡子,“真的”愛麗絲沒有摧毀化身,而是與之結(jié)合,與那個想象的、夢幻的,不存在的愛麗絲結(jié)合,當(dāng)愛麗絲的人生這一面回到清醒世界,也帶回了鏡中世界的故事。

新書上市后,陳沖多次解釋過《貓魚》的含義。如今已被貓糧取代的漏網(wǎng)小魚,用來喂貓,菜場相當(dāng)便宜,把它養(yǎng)在大碗,天寒結(jié)冰只能倒入馬桶,傍晚冰化了,小魚又活了過來。

除了代表往事不可追,讓成長遺跡在筆下復(fù)生的愿景。我想,“貓魚”的另一重意涵,正是凍結(jié)與融化的過程,對應(yīng)愛麗絲對鏡子的走入與走出,在過去中尋找未來,陳沖,就是我們時代的愛麗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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