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jì)伯倫《淚與笑》‖今與昔

2019-03-16 11:10:4510:03 154
聲音簡介
今與昔 紀(jì)伯倫
富翁在自己公館的花園里散步,煩惱尾隨其后,寸步不離。不安在他頭上盤旋,好似兀鷹在一具尸體上空打轉(zhuǎn)。富翁走到一個巧奪天工的人造湖前,湖的四周都是大理石雕像。他坐在那里,時而看看那些噴泉——水從那些塑像的嘴里噴出,就像種種思緒從情人的腦海里涌現(xiàn);時而看看他那壯麗的公館一一公館坐落在那片高地上,如同少女面頰上長著一顆美人痣。
   他坐在那里,回憶與他同坐在一起?;貞浽谒媲耙豁撘豁摲粌詴?,那是往昔為他寫下的傳記。他讀著,淚水模糊了他的雙眼,使他不再看到那人工湖的水面。懷念使他心中又想起了往日的一幅幅畫面。他不禁傷感地說道:
  “往昔,在那翠綠的山野間,我放牧群羊,歡天喜地,充滿朝氣,我吹著蘆笛,表達(dá)我的歡娛。如今,我成了貪欲的俘虜,被金錢牽著鼻子走,金錢引我走向貪心,貪心引我走向不幸。當(dāng)年,我像小鳥鳴囀歌唱;像蝴蝶翩翩起舞。在田野中,我身輕如燕、快步似風(fēng)。如今,我成了世俗陋習(xí)的囚徒:穿戴打扮、請客、吃飯,樣樣事情都要裝腔作勢,以取悅于人們,遵循他們那些規(guī)矩。當(dāng)年,我仿佛是天之驕子,想要盡情享受人間的歡樂??墒侨缃?,我在錢財?shù)牧b絆下卻整日自尋煩惱;我仿佛變成了一匹馱著沉重金子的駱駝,那金子足以使它斃命。如今,那遼闊的原野在哪兒?那潺潺歡歌的溪流在哪兒?那潔凈的空氣在哪里?大自然的尊貴在哪兒?我的神力又在哪里?我把這一切都喪失了。只剩下了金子,我愛它們,它們卻蔑視我;只剩下了奴仆,他們越來越多,我的歡樂卻越來越少;只剩下了高樓大廈,我建起了高樓,卻毀掉了自己的幸福。當(dāng)年,我同牧女并肩倘佯,天上只有溶溶月色偷眼窺視,地上只有純真無邪的愛情伴隨著我們。如今,我身前身后的女人卻是一個個擠眉弄眼,丑態(tài)百出,遍體濃妝艷裹,全身珠光寶氣,借矯揉造作,以出賣色相。當(dāng)年,我同年輕的伙伴們一道,在林中好似一群羚羊,怡然自樂,我們共同引吭高歌,一起分享田野美味;如今,我在人們中間卻好似鷹爪下的一只小羊,膽戰(zhàn)心驚:我走在街上,憎恨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嫉妒的手對我指指點(diǎn)點(diǎn);我走進(jìn)公園,看到的都是昂著的頭,板著的臉。往日,我生氣勃勃,享受著大自然的美;如今,我被剝奪了這一切。往日,我幸福,好似個大富翁;如今,我有錢,卻成了可憐蟲。往日,我放牧羊群,好似一個仁義的國王統(tǒng)治著他的臣民;如今,我在金錢面前,好似一個卑賤的奴仆,對主人百依百順。我真沒想到金錢會泯沒我的心泉,把我引向愚昧的深淵;我也不曾料到,人們以為的安榮尊貴,卻是地獄的火在燒灼著良心...”
  富翁站起身來,感嘆地緩步向自己的府邸走去,嘴里念叨著:“難道這就是金錢?這就是使我成了它的祭司的神靈?難道我們用生命買來的卻無法用它換回一絲一毫生命的就是這東西?誰能以一堪他爾金子賣給我一種美好的思想?誰能拿去一把珠寶換給我一絲愛情?誰又能取走我的金倉銀庫而給我一只可以看到美的眼睛?”
  他走到府邸門口,像當(dāng)年耶利米望著耶路撒冷似的看著那座城市,并用手指著它,好像在為它哀悼,大聲說道:”你們這些行走在黑暗中、坐在死亡的陰影下、蠅營狗茍、顛倒是非、胡說八道的人們啊!你們把香花、碩果拋到深淵里,卻去啃噬荊棘和芒刺,這種現(xiàn)象何日了?你們丟下生活的美麗花園不去住,卻要住在廢墟、泥濘中,這樣的情況幾時休?明明為你們縫制了綾羅綢緞,你們?yōu)槭裁雌ゴ┠切┢埔聽€衫?人們啊,睿智的明燈已經(jīng)熄了,快添上油點(diǎn)起來吧!路人要破壞你幸福的葡萄園了,你要守衛(wèi)好!盜賊要偷竊你安適的庫房了,你可要當(dāng)心!”
  這時,一個窮人走來站在那位富人的面前,伸手向他乞討。富人瞧著他,顫動的嘴唇閉攏起來,緊鎖的眉頭舒展開來,兩眼閃出溫柔的目光。他剛才在湖邊追念的往昔,現(xiàn)在來向他招手了。于是他走近那個乞丐,愛憐而平等地親吻著他,把大把的金幣塞在他手里,話語中充滿了憐憫與同情,說道:“兄弟!現(xiàn)在先拿去這些,明天,你再同你的同伴一道來,把你們的錢財都拿回去吧!”那窮人露出如同蔫了的花兒喜逢甘霖般的微笑,很快地走了。
  這時,富翁走進(jìn)了公館,說道:“人生的一切都是美好的,甚至連金錢也是一樣,因?yàn)樗鼤o人們以教益。錢就好像琴一樣,誰不會演奏,它就只會讓他聽到刺耳的噪音。錢又像愛情一樣,誰吝嗇不肯把它給人,它會讓他死去;誰慷慨將它給予別人,它會使他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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