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似關(guān)山

文：楓林主人

你慣會沉默，行藏若隱者，心里有什么話，一字一句地揣著，捂著，任由它自生自滅。我素來好事，且喜暢快，每回同你見面，盡想著把那些話引逗出來，以免讓自己跟著難受。你只是笑語一句：不用費(fèi)事了，我這些話很守規(guī)矩，再叫不動的。

只是我如此絮叨又能怎樣，久作膩煩的心，早已長出一把傘，那么多細(xì)密透亮的雨落下來，都浪費(fèi)似地流到一邊去了。你到底還是厲害些，懂得話不照心，不如不說，懂得隔心之語，不如不聽，每回都是我這邊江河湖海地淹了，你那邊依舊疏云淡月。

三月里看花歸來，晚霞把天空照了個粉紅，你看見路邊的道觀有人設(shè)案占卜，便信手拈出一簽，上寫“濃霧非恨水，自護(hù)無舟人”。及我快把竹筒晃散，才勉強(qiáng)抖出一支，抬手拿到眼前一看，誰料兩面無字。我不由仰臉說道，這里面有大機(jī)鋒，非常人難遇。那卦師見了，連忙要過去說，客官莫怪，此非白簽，原是落了現(xiàn)補(bǔ)的，今日偏忘了寫。你聽了沖我一笑，低語道，還走不走了，天可就要黑了。

閑時心緒來了，我總改不了狂涂亂寫的毛病，運(yùn)氣好時夢見一二佳句，便斗大的寫出來拿給你看。像什么“醉士垂衣臥綠蔭，新荷立水送香侵”，像什么“無窮恨意畫雙眉，黛色如刀素手持”。每每你立在案邊，側(cè)身看它們一眼，便說“俗”，我問第二句呢，你說“太艷”。我聽了，便不大高興地說，這可是夢里得的，并不容易。你挑了一縷頭發(fā)在耳后，柔聲說道：是么？那你明日干脆叫夢得得了。隨后，我又展開一幅畫讓你瞧，你細(xì)細(xì)地看了說，這構(gòu)圖還罷了，倒是墨色比以前清潤好多。我聽了，便開心地把畫收起來，你又問到這畫上的字，我說煩人配了一首五言，你看著可好？你問，誰寫的呢。見我紅了臉低頭不語，你便接著說，寫的真好。這時，你回身拿了一支畫匣遞給我說，快把你的畫收好，要丟了可了不得。我說，那再勞煩你仔細(xì)講講。你說，改天吧，我這會兒累了，請你也回去。

近來煩心的事不少，心里總想著同你說說，我究竟不像你，若有些話不能痛快道出，身上便欲裂似焦土，可一想到你的性子，便很怕打擾了你。記得你以前就說過我，凡事依賴別人，終究靠不住。當(dāng)時我便說，難道人與人之間就不能互相助益么？你回我道，相類才能相生，人家要夠你，也要夠得著。我哼了一聲道，這話好薄情，怕我這樣的人就再也入不了某人的眼。你掩口一笑道，這就說錯了，各人什么樣子，原是天生帶了來的，按自己的興致活著便好，何管別人說什么。聽罷，我認(rèn)真看了一下你的臉，沒好氣的說，這般好模樣生給你，也是可惜了。你問，待怎樣？我答：像個夫子。你聽了，便狠狠剜了我一眼。

今年秋天，感覺比往年來得早，還沒有怎樣，蟬聲不叫了，桂花也落干凈了。窗外的那棵梧桐，倒是見天逐日的變黃，夜里聽見葉子落在地上，砰的一聲，就像有人栽了個跟頭。想到你，更是覺得很久不見，你的眉眼，語氣，鮮明又模糊，好像隔到另外的世界去了。直到現(xiàn)在，我究竟不大明白你，若說對我好，卻總覺得淡淡的，熱不起來，若說不好，便連我自己也不信。

前兩日，收到你寄的東西，打開一看是幅梅花，冷著一眼，便知是你畫的。隨寄還有一張小箋，上寫：夢得君，近來可好，煩請為此畫夢詩一首。須五言，切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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