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3002-僖30-燭之武退秦師

世界上就沒有堅不可摧的聯(lián)盟。

聯(lián)盟這種東西，向來是結(jié)盟不易，背盟卻輕而易舉。

秦晉之好，作為一個漢語成語流傳了幾千年了，后世泛指兩家聯(lián)姻，在當時也就是最緊密的政治聯(lián)盟?？墒乔貢x從圍鄭開始，聯(lián)盟就出現(xiàn)了裂痕，然后逐步分裂，最后竟然兵戎相見。秦竟然從反楚聯(lián)盟，最終倒向了楚，站到了晉的對立面。

經(jīng)·僖公三十年·4
晉人、秦人圍鄭。

成濮一戰(zhàn)，楚敗，退回南部。新一代霸主晉文公則要清算親楚的諸侯，衛(wèi)國和曹國都經(jīng)過了清算，鄭國當然難辭其咎。鄭國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地處中原交通要道，屬于必爭之地。鄭也因此在整個春秋的二百多年里，不停地選邊站隊，總是則被動挨打。鄭國這一切的源頭，乃至往后整個春秋時期的歷史發(fā)展，都跟這次晉文圍鄭有關系。歷史往往會發(fā)生這樣的事情，多米諾效應，甚至是蝴蝶效應，由一個看似不大的因，引發(fā)了一些列的、驚心動魄的結(jié)果。

傳·僖公三十年·3
九月甲午，晉侯、秦伯圍鄭，以其無禮於晉，且貳於楚也。晉軍函陵，秦軍氾南。

秦晉圍鄭圖

晉駐軍在函陵，今河南省新鄭市。秦駐軍在氾（東氾）南，今河南省中牟縣，中牟縣是新鄭市的一個下轄縣。晉在西，秦在東，把鄭的都城合圍起來。鄭面臨著嚴峻的形勢。從鄭國君臣上下的判斷來看，晉國人有要滅國的企圖。首先，鄭國是晉的東鄰，不似曹國，離著遠。所謂“遠交近攻”，遠地即使打下來也不好占，比如谷對于楚，而鄰國則不同，打下來就是自己的地盤了。其次，晉人有滅人國而據(jù)為己有的習慣，而且毫無道義和底線，比如前面的假道滅虢，虞國、虢國就是例子。因此，從邏輯上判斷，鄭國人很緊張，危急之下呢，采取了自救的辦法，卻引發(fā)了后面的諸多亂局。

從后面的歷史進程來看呢，以事后諸葛亮的角度來說，晉國侵鄭的行為有點操之過急、貪而無厭之嫌，過于著眼于眼前利益，把人逼急了，導致后面秦晉聯(lián)盟破裂等種種不利的局面。

佚之狐言於鄭伯曰：“國危矣，若使燭之武見秦君，師必退?！惫珡闹＾o曰：“臣之壯也，猶不如人；今老矣，無能爲也已?！惫唬骸拔岵荒茉缬米?，今急而求子，是寡人之過也。然鄭亡，子亦有不利焉?！痹S之。

燭之武、佚之狐與介之推同意，也是一種描述人名的一種方式，就是地名加人名，這一習慣一直延續(xù)，比如三國演繹里面的常山趙子龍、燕人張飛等。燭在新政東北方，是經(jīng)過考證出來的一個地方。

佚之狐知人善任，燭之武外交奇才。古人十分重視外交，《孫子兵法·謀攻篇》有：“故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焙玫耐饨粍龠^千軍萬馬。燭之武有外交才能，也是說客第一人。后面著名的外交家有子貢，再后面是戰(zhàn)國時代的縱橫家，比如蘇秦和張儀。《左傳》中的外交辭令是中華文化的一大特色，溫文爾雅，氣勢磅礴，非常值得研究和繼承。都知道有一句感慨，叫做“弱國無外交”，其實弱國往往要靠外交，此時的鄭國正是如此?？墒菃幽苋藸T之武卻需要一個道歉。

領導道歉不丟人，誠摯的道歉，從諫如流往往會提升領導權威，約束權力，不至于出錯誤。人非圣賢，孰能無過？錯就是錯，先認下來，然后改正，這也是做人誠信的一種態(tài)度。在燭之武質(zhì)問鄭文公用人之過的時候，鄭文公誠懇地道歉?！稌{》在此處引用魏禧評論唐德宗罪己詔的話來類比鄭文公的道歉，“唐德宗奉天諸詔，正是此意，凡事勢到急處，尤當一味撲實悔艾，若稍存粉飾附會之見，人心立解體矣?！?/p>

鄭文公誠懇認錯和請求，燭之武老爺子答應去說秦。

夜，縋zhuì而出。

縋，懸城而下。夜縋出城，盡顯情勢之危急，行動之隱秘。

見秦伯曰：“秦、晉圍鄭，鄭既知亡矣。若亡鄭而有益於君，敢以煩執(zhí)事。

燭之武的游說之詞，既有外交辭令的文雅，又形勢利害的邏輯推演。晉、秦兩大強國圍鄭，鄭將亡，但是鄭亡了會怎樣？如果有益于秦，那不用多說?！案乙詿﹫?zhí)事”，這種敬語已經(jīng)逐漸地遠離了當今的漢語，無奈而又可惜。遍觀今日外交官的辭令，與古人相比，已經(jīng)相差甚遠了。

執(zhí)事，一直延用到民國，在這里找到一封民國時代的書信，這封信是托人給自己的親戚捎帶一個包裹，樣例和原文

民國手札還原圖

文言尺牘入門·譚正璧
某某先生執(zhí)事：昨謁yè
（另起一行）尊齋，暢談竟夕，析疑辯難，獲益良多。惜幨chān帷不能久駐，思之轉(zhuǎn)覺黯然耳。家叔從商鄂垣，業(yè)已有年。茲乘
（另起一行）先生到省之便，乞帶包裹一件，信一封，（空格）飭chì價jiè轉(zhuǎn)交，不勝感感。有瀆（空格）清神，容當泥首，手此，即請
（另起一行）行安。
（另起一行）（空格）（空格）（不得高于“某某先生”）（小寫）弟某某拜于某月某日

謁，音業(yè)，拜謁。
竟，<形容詞>自始至終，整個，完全。
析疑辯難：解析疑義，辯論難題。
幨chān帷：車帷也。如言達官來臨曰幨帷暫住。指其車騎而言。
鄂垣：稱湖北省城。

然后是站在秦國的立場上給出了分析：

越國以鄙遠，君知其難也，焉用亡鄭以陪鄰？鄰之厚，君之薄也。

鄭亡，于秦有害無利。陪，增加，意思事犧牲鄭國以壯大鄰國。

若舍鄭以爲東道主，行李之往來，共其乏困，君亦無所害，且君嘗爲晉君賜矣，許君焦、瑕，朝濟而夕設版焉，君之所知也。

許諾給秦君，存鄭之后的好處。東道主，東道之主人也。秦有事于諸侯，必須向東行，多須經(jīng)過鄭國國境，鄭可任招待之賓，為秦東道之主人。后世專以東道指主人。行李，外交官，“行人之官”。也稱作行理。

又戳秦君的痛楚，即晉惠公毀約等痛事。

夫晉，何厭之有？既東封鄭，又欲肆其西封。不闕秦，將焉取之？闕秦以利晉，唯君圖之?！?/p>

離間秦晉，指出晉對于秦的危害之處，點中了秦晉聯(lián)盟的死穴。封，疆也。東擴以滅鄭，西擴則必傷秦。最后總結(jié)，秦助晉滅鄭，是損害自身。

箋曰：秦穆納晉侯，平晉患，戰(zhàn)城濮，會踐土、于溫、于翟泉，無役不從，晉侯自衡雍策命后，威福由己，其寵遇于天子，得志于諸侯，穆皆親視見之，忌心已不可遏，燭之武覷破秦伯之意，言亡鄭于秦無益有害。其最得力處，在行李往來數(shù)語。蓋秦伯有志東略主盟中夏。東道主三字，正中肺腑。又以前日之晉一證。既咎其雄心，又動其夙愿。秦伯聞之，覺從前無役不從，大非為己之策，因與之盟，結(jié)鄭好也。且為之戍，圖中原也。此正秦晉交構一關鍵。

顧棟高曰：世多稱燭之武退秦師，謂與展喜犒齊同，能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余謂不然，燭武特戰(zhàn)國策士之先聲，偷取一時之利，其實兆鄭二百年晉 楚之禍者，燭武為之也。何則鄭之大患在楚，而唯秦與晉合，則力足以抗楚庇鄭而無患。往者齊桓嘗勤鄭矣，卒之楚患未已，甚者江、黃則為楚所滅。獨至城濮之役，晉合齊秦攘楚，楚力屈遠遁，而鄭乃得安意侍晉。今一旦秦晉以小嫌伐鄭，其實主兵者晉也。為鄭之計，宜屈體以求于晉。晉退而秦亦退，秦晉之歡不失，則晉之足以庇鄭者如故也。乃間秦撓晉，用三帥戍之，未幾秦旋圖鄭，使晉襄不御之于殽，而鄭蚤為秦滅矣。一自殽之師起，而秦晉之仇不解，楚且乘間以合于秦，使晉力疲于西，不得復致力于東。楚得日剪東諸侯而無忌，鄭且骎骎日逼矣。夫秦、晉、楚，匹也，燭武第知當日說秦可以舒二患，不知啟秦窺覦之心，而又多一秦患，幸而殽師扼之，而秦師不至。而晉勢孤力分，不能抗楚，而楚禍方深，厥后秦晉之仇，二百年不解。而鄭國晉楚之禍，亦二百年不息。犧牲玉帛，待于二竟，猶不得免，是誰之咎哉？晉悼之興，結(jié)吳撓楚，楚之有吳患，猶晉之有秦患也。楚勢稍屈，而鄭亦得以稍安。然吳卒肆橫，齊魯且惴惴焉。向使秦晉合力，足以制楚而有余，無用召吳，中國不特無楚患，并無吳患矣。余反復晉楚二百年事，追原禍始，未嘗不嘆息于燭武之一言為階也。后之當事變者，長慮卻顧，當擇所從，毋偷一時之利，而釀百年之害，致蹈燭武之故智哉。

秦伯説，與鄭人盟，使杞子、逢孫、楊孫戍之，乃還。

秦伯戍鄭，一百八十度大轉(zhuǎn)彎?？梢娬f客言語的力量。后世更是發(fā)展出來子貢、張儀這些縱橫家。外交也是國家十分重要的策略和力量，歷來為中外古今所重視。

子犯請擊之。公曰：“不可。微夫人之力不及此。因人之力而敝之，不仁；失其所與，不知；以亂易整，不武。吾其還也?！币嗳ブ?。

晉文公的格局還是很大的，及時阻止了秦晉聯(lián)盟的分裂?？上г谖墓?，卻再沒有這樣格局的晉君，致使秦走向了晉的反面。

初，鄭 公子蘭出奔晉，從於晉侯伐鄭，請無與圍鄭。許之，使待命于東。鄭 石甲父、侯宣多逆以爲大子，以求成于晉，晉人許之。

滅鄭失敗，晉文公開始培植鄭國的親晉勢力。

《史記》說法與《左傳》大同小異，可互為補充，呈現(xiàn)出整個事件的完貌。

史記·鄭世家·21
四十一年，助楚擊晉。自晉文公之過無禮，故背晉助楚。四十三年，晉文公與秦穆公共圍鄭，討其助楚攻晉者，及文公過時之無禮也。初，鄭文公有三夫人，寵子五人，皆以罪蚤死。公怒，溉逐群公子。子蘭奔晉，從晉文公圍鄭。時蘭事晉文公甚謹，愛幸之，乃私於晉，以求入鄭為太子。晉於是欲得叔詹為僇。鄭文公恐，不敢謂叔詹言。詹聞，言於鄭君曰：「臣謂君，君不聽臣，晉卒為患。然晉所以圍鄭，以詹，詹死而赦鄭國，詹之願也?！鼓俗詺ⅰ?strong style="color:#FC5832;word-break:break-all;font-family:Helvetica,Arial,sans-serif;font-weight: normal;">鄭人以詹尸與晉。晉文公曰：「必欲一見鄭君，辱之而去?！?strong style="color:#FC5832;word-break:break-all;font-family:Helvetica,Arial,sans-serif;font-weight: normal;">鄭人患之，乃使人私於秦曰：「破鄭益晉，非秦之利也?！?strong style="color:#FC5832;word-break:break-all;font-family:Helvetica,Arial,sans-serif;font-weight: normal;">秦兵罷。晉文公欲入蘭為太子，以告鄭。鄭大夫石癸曰：「吾聞姞姓乃后稷之元妃，其後當有興者。子蘭母，其後也。且夫人子盡已死，餘庶子無如蘭賢。今圍急，晉以為請，利孰大焉！」遂許晉，與盟，而卒立子蘭為太子，晉兵乃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