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節(jié)特輯：我沒能拽住您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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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波——首先祝愿已經(jīng)和即將成為母親的你，節(jié)日快樂！時至今日，我仍覺得“母親”是這世間最美好的詞匯，是人之初的希望，是強(qiáng)保外最有安全感的地方，遇到一個好母親是人生最大的幸運(yùn)。感謝作家、教師徐徐和我們分享了母親的故事，很感動。

原文：

母親已經(jīng)走了十四年了。

常在半夜或正午的夢里會遇見她。百轉(zhuǎn)千回時，我漂泊無依的魂，就會在寂靜的時空里暗坐，流年的光影斜斜地投射在黑白的心地上，散起一輪又一輪的塵埃。塵埃里，母親的魂靈在飛舞，我想伸出手去，努力靠近她。可不管怎么努力，我都沒能拽住過她的手。

三四歲時離開母親到千里之外的姥姥家生活了一年。

最初的一個月里，我天天扯著姥姥的衣襟哭，想媽媽了，要回去。姥姥哄著說，乖，等豬圈里的豬長大了，就送你回去。于是我就天天朝豬圈里看。看著看著，豬老是長不大，而我，卻漸漸忘了回去的事。

　　以后的日子里，我就經(jīng)常以一個憨丫頭的形象出沒在田間地頭——端茶、送飯、扯草根。一個夏天出來，滿頭的瘡，通身的黑。日子就像村頭的那條小河一樣緩緩地流淌著，流得我漸漸就忘了自己當(dāng)初的形象，也順帶忘了母親的形象。只有一個人在水盆邊寂寂地玩水時，才會在水的光影里恍恍地想起母親來，但就這點恍恍的想法也會如天邊的云一樣，倏忽而來又倏忽而去了……

　　記得依舊是一個蟬聲高唱的夏日，屋頭的大柳樹正被驕陽烤得愁眉不展的。我半披半扎著兩個不成形的丫角辮，又一個人在水盆邊寂寂地玩水。不知玩了多久，只覺得身邊好像多了一個人，抬頭一看，一下咧嘴笑了，但又馬上低下了頭。只見母親，她俯下身來，從水盆里拽出我的手說：“平兒呵，你怎么變得這么傻了呢？傻得連媽媽都不會喊了。”

　　真的，我當(dāng)時為什么就這么傻呢，傻得這么長時間沒看見母親了，卻還喊不出一聲“媽媽”來，雖然心里已是這般地歡喜！也許就從那時起，母親就認(rèn)定我是個傻得需要經(jīng)常拽住手的人。而我，至今都還記得她從千里之外趕來時那滿臉的汗水和笑意?，F(xiàn)在想來，母親，她那時還多么年輕??！

有一次離散，是在六七歲時，那種找不到母親的驚恐感，一直深深地刻在我心底。

那是母親帶我到一個遠(yuǎn)方的親戚家去玩。我昏天黑地地跟著她不知走了多少程路，轉(zhuǎn)了多少趟車，到終于不再需要轉(zhuǎn)車了，母親就帶我到一家店子里去買東西。

　　店子里人來人往很擁擠。母親就緊緊地拽著我的手在人群里穿。終于穿到了柜臺前，母親就放下了我的手，去買她的東西。也許是要買的東西太多，母親一下子還顧及不到我的存在。后來不知怎的，我就被擁擠的人群給擠走了，不管怎么踮起腳來都看不到母親的身影。小時候的我是多么膽小木訥啊，就連在人群里大聲喊“媽媽”的勇氣都沒有，只好一個人呆呆地出來，又呆呆地蹲在門前的臺階上等。等啊等，不知等了多久，只記得夕陽的余暉從手里挪開又慢慢地落到了腳邊，一個又一個的人出來了，可他們都不是母親。我幼小的心底忽地就升騰起一種巨大的恐慌：母親，她一定早走了吧？這川流的人群，這陌生的景物——我“哇”的一聲就大哭了起來。

　　母親不知是什么時候出來的。只記得她一出來后，就一把拽住了我的手，幫我揩滿臉的淚水和鼻涕，又是心疼又是埋怨地說：“平兒，你該怎么辦呀？你就不能大點聲音喊‘媽媽’呀……”那語氣，我到現(xiàn)在都還記得清清楚楚。以后的路程，我就這樣被母親拉著拽著，一直到親戚的家門口；而我也腳跟腳、手跟手地貼著她，再也不愿離開她半步。

十五六歲時我去異地讀師范，離母親也就遠(yuǎn)了。

父親去世得很早，母親需要一個人在家張羅大事小事。等張羅得差不多了，母親就會來看我。母親來看我時，通常會帶上很多腌制好的菜如腌蛋、咸魚、灌腸等，有時還是現(xiàn)做的魚糕、鹵鴨、燉雞什么的，讓我至少在一段時間內(nèi)可以大快朵頤。趕來看我的母親臉上通常是充滿笑意的，說著一些我是胖了還是瘦了、學(xué)習(xí)是進(jìn)步了還是退步了的話題。她是引我為自豪的，因為我是我們那里能考出去的極少數(shù)的學(xué)生之一。雖然都已是半大不小了，可在母親眼里我還是那么需要照顧。

　　記得有一次，我因參加運(yùn)動會被別人的標(biāo)槍傷了腳踝，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治療后，傷勢雖然有所好轉(zhuǎn)，腳踝表面的皮膚也長愈合了，但走起來路來還是一瘸一拐的。等到回家，母親見了，第二天就丟下家里的大事小事，帶著我到我們學(xué)校找我們的班主任。班主任一見到母親，似乎也意識到了事情的嚴(yán)重性，就趕緊聯(lián)系了一個他相熟的醫(yī)生來跟我重新做檢查。檢查的結(jié)果很驚險，說是如果再來晚一些，就會發(fā)展成骨髓炎了，因為，腳踝里面的肉已經(jīng)全爛了！于是趕緊手術(shù)，終于才得以真正痊愈。后來母親一提起這事就覺得自豪，認(rèn)為是她保住了我的雙腿，如果只任由我自己去整的話，恐怕早就整成一個殘疾了。那種自豪，分明就是一種母雞終于護(hù)住了小雞的自豪。

是的，母親一直以來就是把我們仨姊妹當(dāng)成小雞來護(hù)著的。母親自從父親走后就一直守寡，其間有多少熱心人跟她撮合過，但都被她拒絕了。理由就是，她不想讓她的孩子們受苦，她要親手把她的孩子們一個個都扶上坡……

　　就在母親可以坐下來享清福的時候，她卻病了，而且還病得很嚴(yán)重。

　　住院期間，她把我們家那位喊了去，對他說了一番至今都讓我落淚的話。她對他說：平兒一向都比較膽小老實，沒有什么心計，做事也馬虎，不怎么會心疼人，有些憨，但絕對是個實在人。她如果有做得不夠好的地方，你一定要多包涵她，少跟她計較。你的人很仔細(xì)，待她也很周到。她跟了你，是前世修來的福氣。把她交給你，我是放心的……

　　說這番話后的三個月，母親就離開了人世。

　　之后，就是在馬路上散步，我們家那位都會經(jīng)常拽著我的手。只要有車輛經(jīng)過，他都會下意識地把我拉近他的身旁。他經(jīng)常就對人說：我要照顧好平兒，不能傷著她了，要不，她就連個哭的地方都沒有；再說，如果照顧得不好，我岳母娘就會找我算賬的，呵呵……

母親病得很急，從發(fā)病到去世總共才四個月。在這四個月里，母親是迅速地消瘦，直到不成人形，再也找不出一點她當(dāng)年去接我去看我時的那種精氣神。對她的迅速消瘦，我?guī)缀跏呛翢o辦法，那種感覺就好像一個人眼睜睜地看著親人往懸崖里掉，卻怎么也拽不住他（她）的手一般無奈。我也同樣沒能拽住您的手，母親，在您最需要我的時候！每每想到這，我就覺得很難過，覺得自己真是太無能了！

書桌上的相框里，母親的笑容依舊燦爛，只是她，再也不能拽住我的手了。而我，能不能在下一個夢里，或者更遠(yuǎn)一點的夢里，和她靠近些，再靠近些，一直到能拽住她的手呢？

作者徐徐：作家教師。崇尚原生態(tài)語文、性靈化寫作。出版有散文集《清風(fēng)徐來》、論著《語文課堂教學(xué)中的實踐與評測》等。有多篇文字入讀喜馬拉雅靜播頻道，收聽量達(dá)100萬之多。創(chuàng)辦有個人微信公眾號“徐徐語文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