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籃里的渾蛋（1）：讓心理醫(yī)生頭疼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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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是我弟弟。”說著，憔悴的中年女人嘆了口氣。

搭檔點了點頭：“哦，沒關(guān)系，方便的話，你先說一下他的情況吧?！?/span>

中年女人：“他……可能有妄想癥?！?/span>

搭檔：“已經(jīng)確認了？”

中年女人：“沒有，不過，差不多吧?！?/span>

搭檔皺了下眉：“那為什么不直接去找心理醫(yī)生呢？”

“因為……這是之前找過的那些心理醫(yī)生收集和整理出來的資料，都在這里了，我不知道這有沒有用?！彼龔陌锓鲆豁澈窈竦馁Y料，放在了桌子上，遲疑了幾秒鐘，“這是所有的資料，之前的心理診療都是失敗的。”

搭檔掃了一眼放在桌上的資料，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你都看過了？”

中年女人：“看了一部分……之前找過心理醫(yī)生，但他們通常在接觸我弟弟一次后就放棄了?！?/span>

搭檔：“為什么呢？”

中年女人：“我只知道其中一個原因?！?/span>

搭檔：“例如？”

中年女人：“我弟……嗯……罵人……”

搭檔：“你剛剛說你只知道其中一個原因，就是說還有你不知道的其他原因？但你是怎么知道還有其他原因的？”

中年女人：“有幾個醫(yī)生晚上打電話給我，說第二天不用去了。我問醫(yī)生是不是他又罵人了，他們說沒有，但是不用去了……具體為什么，我真的不清楚?！?/span>

搭檔：“原來是這樣……你猜測過嗎？”說著，他不慌不忙地從桌上拿起那一沓厚厚的資料開始翻看。

中年女人：“我想……也許是他又發(fā)病了吧?！?/span>

“嗯？”搭檔頭也沒抬，“這倒是新鮮，因為病人發(fā)病，醫(yī)生反而拒絕治療？你弟弟多大了？”

中年女人：“45?！?/span>

搭檔：“結(jié)婚了？”

中年女人“離婚了?！?/span>

搭檔：“離婚的原因呢？”

中年女人：“我……我也不是很清楚，是女方提出來的?！?/span>

搭檔：“有孩子了吧？”

中年女人：“有，是個女孩，現(xiàn)在都很大了，在上高中，但是不認他。”

搭檔抬起頭：“不認？不認識還是說……”

中年女人：“她討厭他?！?/span>

搭檔點點頭：“哦……是這樣……能多說一些你弟的情況嗎？”

中年女人想了想：“我們家就這一個男孩，所以從小家里都比較關(guān)注他。我媽去世早，因為我是長女，所以差不多在他十幾歲起就充當了我媽的角色……我承認我有點兒慣著他，包括我爸對他也是這樣。他沒考上大學那兩年，都是我四處托人給他安排工作，但后來都沒做幾天就不做了。一方面是他不愿意做，另一方面是那些工作本身也不是很好。過了幾年，他考上大學后，我們?nèi)叶妓闪艘豢跉?。他畢業(yè)后，我們趕緊在老家安排他結(jié)了婚。開始幾年他還算好，本來我們都以為沒事兒了，沒想到孩子還沒滿月他就辭職了，拿著全部積蓄跑來這里，說是要創(chuàng)業(yè)……”

搭檔愣了一下：“嗯？等等。你剛剛說孩子還沒滿月，他就帶著全部積蓄走了？沒留生活費？”

中年女人點點頭：“……這個……沒有……我知道是有點兒過分，不過可能是我們那幾年為了讓他平靜地生活，太限制他了吧。所以才……說起來也不完全賴他。”

搭檔露出一絲難以察覺的笑容：“好，你繼續(xù)?！?/span>

中年女人：“嗯。大概孩子5歲之前吧，他都沒回來過……后來就……嗯……離婚了。其實這也有我們的問題，當初家里就是想讓他踏實下來，也沒問他是不是愿意，可能他們之間沒什么感情，所以才這樣的?！?/span>

搭檔：“那幾年他在做什么？”

中年女人：“不清楚，我見過幾張不同的名片，所以我也不是很清楚他到底在做什么?！?/span>

搭檔：“然后呢？”

中年女人：“離了婚之后……”

搭檔：“等等，中間就這么跳過了？離婚的具體原因呢？你剛剛說過是女方提出來的，沒有別的了？”

中年女人：“因為……大概他沒怎么回過家吧……”

搭檔：“你沒問過？”

中年女人：“具體沒問過，不過好像是我弟打了她……這個不能確定?！?/span>

搭檔點了點頭。我突然對眼前這個女人還有她弟弟厭惡至極。

中年女人：“離婚后他好像輕松不少，專心做自己的事業(yè)，家里也覺得男孩子就應該去闖蕩，這樣也挺好，沒想到后來出事兒了。據(jù)他說交了個女朋友，但是那個女孩不同意……”

搭檔：“不好意思，還得停一下，有句話我沒聽懂：他交了個女朋友，但是女孩不同意？這是什么意思？”

中年女人顯得有些尷尬：“就是說……那個女孩……不是很愿意……”

搭檔皺著眉看著她：“這不算是交女朋友吧？這算是你弟糾纏人家吧？”

中年女人垂下眼瞼，沉默了好一陣兒才開口：“嗯，是有點兒問題……”

搭檔：“好吧，接下來？”

中年女人：“他可能找那女孩找得有點兒頻繁，后來女孩報警了……這部分資料里面有?！彼龑χ郎夏琼澈窈竦馁Y料揚了揚下巴，“其實本來也不是什么大事兒，但是正好趕上報警的時候他打電話給那個女孩來著，那女孩比較壞，就用免提給警察聽，也湊巧那天他心情不大好，就說了一點兒臟話，結(jié)果……”

聽到這兒，我有點兒按捺不住了：“湊巧？是一貫如此吧？”

中年女人：“這個我就不清楚了，可能他那時候就有點兒不大正常了，但他原來真的不這樣的?！?/span>

搭檔瞪了我一眼，接下話茬兒：“你先接著說吧，我們想在見到他之前多知道點兒信息?！?/span>

中年女人點了點頭：“結(jié)果警察就把我弟抓了，大概關(guān)了半個月后放出來的。我接他出來的時候，他哭了，看來受了不少罪……唉……現(xiàn)在的女孩太壞了……這么點兒事兒就……報警，有什么不能好好談的……”說到這兒，她眼圈紅了。

搭檔把紙巾遞了過去。

中年女人緩了一會兒，然后接著說了下去：“當時我弟工作也丟了，我們就讓他休息一段時間，換換心情。結(jié)果我弟脾氣有點兒直，咽不下這口氣，沒幾年又跑去找那個女孩，其實那次找她只是想讓她道歉?！?/span>

搭檔：“道歉？你弟弟讓那個女孩道歉？”

中年女人：“就是哪怕象征性地道個歉，沒別的意思。但我真不知道現(xiàn)在的女孩都是怎么了，讓我弟弟被抓我們就不計較了，但是她一句道歉的話也沒有，據(jù)說態(tài)度還很惡劣，我弟弟可能是在氣頭上，也可能是發(fā)病了，沒忍住就打了她幾下……后來，那個女孩家里人來了，又報警了……”

搭檔：“在什么地方打的？”

中年女人：“這個……具體我也不清楚，是在街上吧，我不知道?！?/span>

搭檔：“為什么你這么輕描淡寫？一個30多歲的男人對一個剛畢業(yè)的年輕女孩糾纏個沒完，然后對方報警了，你弟因此當街打她……你不覺得這事兒有點兒過分嗎？”

中年女人想了想：“可能是稍微有一點兒過分，但他是個病人啊，那個女孩肯定刺激他了……”

搭檔打斷她：“你父親知道這件事兒嗎？”

中年女人：“第一次不知道，第二次知道了?！?/span>

搭檔：“你們告訴他的？”

中年女人：“不是，是女孩的父母查到了我家電話，然后打給我爸的，讓我弟別再……嗯……糾纏她……”

搭檔：“你父親怎么說的？”

中年女人：“我爸當時倒是很清醒，提醒對方不要干涉年輕人的感情問題，讓他們自己解決就好了……”

我有點兒聽不下去了，于是拿起桌上那沓資料隨手翻看了一會兒，發(fā)現(xiàn)這些資料大多是之前的心理診療者所收集來的，里面是一些人對中年女人的弟弟的看法。

“他很狂妄，剛愎自用?！?/span>

“他是瘋子?！?/span>

“他用盡各種辦法騷擾我，電話、短信、傳真、郵件，甚至還騷擾我身邊所有的人，并且編造骯臟的謊言誹謗我。”

“他從沒成功過，但是假如你聽他描述，會以為他曾有過輝煌的過去?！?/span>

“據(jù)我所知，他只會欺負女人，甚至當街動手打—當然，只限女人?！?/span>

翻看了數(shù)頁資料后，我大體了解到了資料中所提的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中年女人：“……所以說他因為這件事受的打擊太大了，之后就再也沒去找過那個女孩，一心撲在事業(yè)上。在我弟第二次被抓之后，我曾經(jīng)跟那個女孩談過，央求她換個工作單位，然后改個名字，這樣我弟就找不到她了，也就不會有麻煩了?！?/span>

搭檔笑了：“你讓那個女孩改名字？”

中年女人：“我當時真是求著她說的，之前的事兒都沒計較，我只是不想再讓我弟惹事兒了，我們家就這么一個男孩……”

搭檔：“這個……我能說下自己的看法嗎？”

中年女人：“嗯，您說吧?！?/span>

搭檔：“我覺得你的要求有點兒過分?！?/span>

中年女人：“可能吧。但是我弟弟有妄想癥，精神上不是很正常，所以不能用……”

搭檔再次打斷她：“那當時為什么不帶他去看一下呢？”

中年女人：“那時候我們還沒意識到這個問題，所以也就沒找?！?/span>

“什么時候你們開始覺得他不正常的？”說完，搭檔掃了我一眼，用微笑暗示我要保持平靜。

中年女人：“3年前吧。那時候他決定自己創(chuàng)業(yè)，跟我借了不少錢?！?/span>

搭檔：“大概多少？如果你覺得這屬于隱私，可以選擇不說?！?/span>

中年女人：“80多萬?！?/span>

搭檔：“你的積蓄？”

中年女人：“嗯，那時候我和我丈夫開了一家玩具廠，做得還算不錯。另外，他還跟別人借了一些，包括我妹妹和一些親戚?！?/span>

搭檔：“你先生知道你借錢給他嗎？”

中年女人低下頭，嘆了口氣：“不知道……因為是我管賬，他通常不問?！?/span>

搭檔：“后來知道了嗎？”

中年女人：“知道了……”

搭檔：“怎么知道的？”

中年女人：“因為資金周轉(zhuǎn)問題，廠子倒了……本來就是小廠。”

搭檔：“你和你先生的感情受到影響了嗎？”

中年女人的眼圈又紅了：“我們離婚了?！?/span>

搭檔：“你弟弟拿著那筆錢去做什么了？”

中年女人：“他真的是去創(chuàng)業(yè)了，不是亂花的。但是那幾年很不順，加上有人誹謗他的企業(yè)，所以一直不是很好。我弟還報過警，但是那些警察根本不管，說沒有證據(jù)……”

搭檔：“誹謗？是真的有人誹謗嗎？”

中年女人：“應該是……吧……他說有?！?/span>

搭檔：“是他跟你說的？”

中年女人：“對。”

搭檔：“你有沒有想過，所謂的‘誹謗’也許并不存在，只是他的妄想癥？”

中年女人：“想過……”

搭檔：“然后？”

中年女人：“雖然我也懷疑過，但覺得不大可能?！?/span>

搭檔：“為什么？”

中年女人：“因為他那陣子忙得焦頭爛額，但是企業(yè)就是做不好，我也覺得是有人從中作梗，才會這樣的?！?/span>

搭檔：“我能問一下他開的公司是做什么的嗎？”

中年女人：“具體我不大清楚，我只知道其中一項是給那些企業(yè)家和知名人士出書?！?/span>

搭檔：“出過嗎？”

中年女人：“嗯，有一本……”

搭檔：“是誰？”

中年女人說了一個名字，搭檔皺著眉想了會兒，然后望向我，我搖搖頭表示沒聽說過。

搭檔：“除此之外呢？”

中年女人：“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搭檔：“嗯……那么他后來感情上沒再有什么嗎？”

中年女人：“這個我不大清楚，他也不怎么跟我說，應該是有的。”

搭檔：“為什么這么說？”

中年女人：“有時候逢年過節(jié)他回家時，經(jīng)常半夜發(fā)短信，我曾經(jīng)問過，他說是一些無聊的女人騷擾他。”

搭檔：“哦……你弟現(xiàn)在在做什么？還在經(jīng)營那家公司？”

中年女人：“他公司后來欠債倒閉了?！?/span>

搭檔：“欠債？”

中年女人：“就是當初他向親戚借的錢，還有銀行的一些，那都是小錢兒，信用卡透支而已。除此之外好像還有那本書的問題。因為印刷廠總是找麻煩，所以那本書沒印完，就因為這點兒事兒，那個出書的企業(yè)家準備起訴我弟。”

搭檔：“你弟現(xiàn)在在老家？”

中年女人：“不，在本市租房子住。”她說了一個離市區(qū)非常遠的地名。

搭檔點了點頭：“嗯，這樣吧，回頭我們看下資料，你明天……下午，帶他過來，我跟他本人接觸下，你看呢？”

中年女人滿懷希望地看著搭檔：“好！”

中年女人走后，我直接問搭檔：“資料你沒看？這么一個骯臟的、垃圾般的混蛋……我搞不懂你為什么要接下來？”

“他是什么樣的人關(guān)我什么事？我們的職業(yè)不允許因產(chǎn)生好惡情緒而失去理智?！蔽夷莻€貪婪的搭檔把錢收到抽屜里。

我有點兒惱火：“真打算接這個棘手的活兒？你別忘了，之前的心理咨詢和診療全部失敗了?！?/span>

搭檔抱著肩靠在書架上，一臉的悠閑自得：“我猜他們之所以會失敗，是因為產(chǎn)生了情緒，因此也就忘記了那個最重要的目的?！?/span>

我：“什么？”

搭檔：“分析也好，催眠也罷，我們的最終目的，并非要知道‘他有多混蛋’，而是‘他為什么成了一個混蛋’?！?/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