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車廂里給大家鼓勁兒的她，掉了隊

新京報記者 彭沖 編輯 李明 校對 薛京寧

這是一趟沒能開到終點的列車。

積水肉眼可見地往上漲，直到?jīng)]過人們的胸口，接近車頂。在上車一個多小時后，孫聰姍和她的兩位好友、以及更多的“晚高峰”乘客，一起度過了驚魂一晚。

據(jù)官方通報，7月20日18時許，因暴雨積水，鄭州地鐵5號線列車在海灘寺街站和沙口路站隧道停運。鄭州地鐵共疏散群眾500余人，其中12人經(jīng)搶救無效死亡。

和孫聰姍同行的好友向新京報記者回憶，列車隧道中停下后，積水就涌進了車廂。在驚慌的人群中，他看到孫聰姍還在指揮人們自救。

救援隊趕到后，他和另一名同行者先后被救出，而“一直給大家鼓勁兒”的孫聰姍卻“掉了隊”。

車停了

7月20日下午，孫啟真在家族微信群里收到了姐姐孫聰姍發(fā)來的視頻，畫面里是一處地鐵站，“姐姐說，地鐵不讓進了，里邊都是水?！?/span>

孫聰姍在一家軟件公司做銷售，那天下班后，她和同事楊家寶、閨蜜杜霞一起離開公司。

楊家寶向新京報記者回憶，那天公司停水、停電，也打不到車，幾人本來打算待在公司，但是后來搜到還有地鐵還可以坐。三人在地鐵5號線鄭州人民醫(yī)院站上了車，這里距離終點站月季公園只有4站。

下午5點49分，孫聰姍的丈夫賀志龍收到了在地鐵里的妻子發(fā)來的微信，“下班了，等會兒在醫(yī)學院下車?！辟R志龍告訴新京報記者，他當時叮囑妻子不要在那里下車，“我們家在那邊，水已經(jīng)淹到腰上，水特別深、回不來?！?/span>

于是孫聰姍和閨蜜杜霞合計，決定先去閨蜜家附近待著。下午5點52分，賀志龍聯(lián)系妻子，讓她在賓館開個房間休息。妻子表示，“到時候看看再說。”

上車幾分鐘后，列車平穩(wěn)駛過了海灘寺站。但在開往下一站沙口路的途中，車停了。

6點之后，賀志龍又給妻子發(fā)了幾條微信，但她一直沒有回復(fù)，打去幾個電話和微信語音，也沒有回應(yīng)。

楊家寶回憶，列車當時已經(jīng)很靠近沙口路站，“可能再往前沖一下就到站了?！避囃Ｏ聛?，水就開始漫進車廂。流得很快，肉眼可見地漲起來。水位最高的時候，車廂里只剩頂上一點空間。

楊家寶不得不站在椅子上，但是水還是漫到他的胸部，“站在底下的話就把頭淹沒了?！彼吹杰噹獾乃溶噹麅?nèi)還高出大約半米，“把整個車廂都包起來了。”

牽著手互相鼓勵

晚上7點多的時候，車廂里還沒有斷電，燈亮著，人很多，有人在打電話求助。

楊家寶轉(zhuǎn)頭看到站在人群中的孫聰姍，她還在指揮大家：“大家不要敲玻璃……那邊有人摔倒了，大哥你幫忙救一下……”他提醒孫聰姍，少講話，保存體力。

又過去了近一個小時，8點多，車廂里斷電了，人們慌起來，有人開始哭。楊家寶也有點喘不上氣，開始頭暈，身體不由自主地往前趴。他甚至舉著手機給妻子發(fā)了微信，“照顧好自己……”

楊家寶說，當時他的旁邊站著一位大姐，不停地給當消防員的丈夫打電話，電話那頭的人教給他們一些自救方式，“比如說水里邊有些氧，可以把衣服在水里浸濕，捂在口鼻上，就可以呼吸到氧氣?！比藗冇衷谥笇?dǎo)下找來工具，把車門撬開一個縫，試圖透一點氧氣進來。

杜霞一直和孫聰姍站在一起。她個子矮，和孫聰姍一直手牽著手，互相鼓勵，“我們一直互相加油，堅信會有人來救我們?！?孫聰姍顯得更冷靜一些，看到驚慌的人群，孫聰姍就鼓勵大家，告訴大家不要動，一動水位就會上升。

突然之間，杜霞一下子被水頂?shù)搅俗钌厦妫蛯O聰姍牽著的手也不得不分開了。

杜霞描述說，當時自己的眼鏡掉了，臉朝著車頂，露出嘴巴和鼻子。她支撐身體變得吃力，用手抓著車廂上面的一個桿子，旁邊一個很高的大哥，一直用他的手臂幫她頂住頭。

楊家寶說，在他也快堅持不住的時候，聽到了車廂外面?zhèn)鱽怼皳渫〒渫ā钡穆曇?。聽不清那是在做什么，但感覺應(yīng)該是救援隊來了。后來他才知道，救援隊在抽車廂外的水，水位下降后，開始砸車窗玻璃，讓氧氣進了車廂。

“不好的消息”

大約九點的時候，救援隊打開了車門。

楊家寶感覺到往上提的一股勁兒，他被幾個人用雙手撈住，拖了出去。十點多的時候，杜霞也被救出，送進了醫(yī)院。

但沒人知道孫聰姍去哪了。

晚上10點41分，焦慮不安的賀志龍收到了孫聰姍同事的電話，“說出了很緊急的事兒?！彼ⅠR出門趕往沙口路地鐵站。

晚上12點多，堂弟孫啟真也收到了“不好的消息”，然后出發(fā)往地鐵站趕。“離那個站大概一公里的時候，手機就沒信號了?！彼衍囃Ｔ诼房?，蹚著水往地鐵站走，一把雨傘橫過來緊緊抓在手里，心想萬一掉下去，還有東西撐著。

水從小腿到膝蓋，又到大腿，最后沒了腰。他換了好幾條路，每次都在離地鐵站還有約一里地的時候，被擋在積水中。

7月21日一早，家人們收到了確定的消息——32歲的孫聰姍，沒能走出沙口路地鐵站。

7月21日下午，新京報記者在鄭州市某醫(yī)院見到了來悼念孫聰姍的家人和朋友。

姑姑孫君紅告訴新京報記者，孫聰姍和丈夫在鄭州工作，兩人有個5歲的孩子，在鞏義老家生活。小家伙還有兩天就要放暑假了，在家人原本的計劃中，這個暑假過完，就把孩子接到鄭州上小學。

十多年的老同事楊家寶總是哽咽，他和孫聰姍關(guān)系好，他舍不得這個“對待各方面都很認真的人”。

杜霞經(jīng)過搶救后，精神狀態(tài)好了些。孫君紅趕來看望時，她還躺在病床上輸液，姑姑告訴杜霞，家人和朋友們已經(jīng)幫孫聰姍整理好遺容。

杜霞回想著昨晚的場景，想起昨天的孫聰姍背著一個黑色的包，“她那個包也還沒有找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