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大概都是愛孩子的。少谷有一回寫信責(zé)備我,說兒女的吵鬧,也是很有趣的,何至可厭到如我所說;他說他真不解。子愷為他家華瞻寫的文章,真是藹然仁者之言。圣陶也常常為孩子操心:小學(xué)畢業(yè)了,到什么中學(xué)好呢?--這樣的話,他和我說過兩三回了。我對他們只有慚愧!可是近來我也漸漸覺著自己的責(zé)任。我想,第一該將孩子們團聚起來,其次便該給他們些力量。我親眼見過一個愛兒女的人,因為不曾好好地教育他們,便將他們荒廢了。他并不是溺愛,只是沒有耐心去料理他們,他們便不能成材了。我想我若照現(xiàn)在這樣下去,孩子們也便危險了。我得計劃著,讓他們漸漸知道怎樣去做人才行。但是要不要他們像我自己呢?這一層,我在白馬湖教初中學(xué)生時,也曾從師生的立場上問過丏尊,他毫不躊躇地說,自然啰。近來與平伯談起教子,他卻答得妙,總不希望比自己壞啰。是的,只要不比自己壞就行,像不像倒是不在乎的。職業(yè),人生觀等,還是由他們自己去定的好;自己頂可貴,只要指導(dǎo),幫助他們?nèi)グl(fā)展自己,便是極賢明的辦法。
予同說,我們得讓子女在大學(xué)畢了業(yè),才算盡了責(zé)任。SK說,不然,要看我們的經(jīng)濟,他們的材質(zhì)與志愿;若是中學(xué)畢了業(yè),不能或不愿升學(xué),便去做別的事,譬如做工人吧,那也并非不行的。自然,人的好壞與成敗,也不盡靠學(xué)校教育;說是非大學(xué)畢業(yè)不可,也許只是我們的偏見。在這件事上,我現(xiàn)在毫不能有一定的主意;特別是這個變動不居的時代,知道將來怎樣?好在孩子們還小,將來的事且等將來吧。目前所能做的,只是培養(yǎng)他們基本的力量--胸襟與眼光;孩子們還是孩子們,自然說不上高的遠的,慢慢從近處小處下手便了。這自然也只能先按照我自己的樣子:神而明之,存乎其人,光輝也罷,倒楣也罷,平凡也罷,讓他們各盡各的力去。我只希望如我所想的,從此好好地做一回父親,便自稱心滿意。--想到那狂人救救孩子的呼聲,我怎敢不悚然自勉呢?
1928年6月24日晚寫畢,北京清華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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