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所周知,紅樓夢擅長對人物的描寫,一部紅樓夢,各色人物不下數(shù)百人,其中有名有姓的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也有四百多個,除了故事中的那些主要人物之外,紅樓夢里還塑造了很多小人物的形象,個個生動鮮活,栩栩如生。
人物雖小,卻也有名有姓,曹公并不吝于對他們的描寫,比如霍起,比如馮淵,比如錢槐,比如詹光,比如程日興等等,但是有一個小人物卻并沒有名姓,卻上了回目,且獨獨占據(jù)了半回的篇幅,成為這一回的主角,這個小人物一點也不簡單,那就是紅樓夢第四回葫蘆僧判斷葫蘆案中的門子。
且說賈雨村,因補授了應天府,一下馬,就有一件人命官司詳至案下,乃是兩家爭買一婢,各不相讓,以至毆死人命。雨村正要發(fā)簽差公人立刻將兇犯族中人拿來拷問之時,只見案邊立的一個門子使眼色兒,雨村心中甚是疑怪,只得停了手實時退堂,帶至密室,一問原委,原來卻是故人,與雨村是貧賤之交。
原來這門子本是當日葫蘆廟內(nèi)一個小沙彌,因被火之后,無處安身,欲投別廟去修行,又耐不得清涼景況,因想這件生意倒還輕省熱鬧,遂趁年紀蓄了發(fā),充了門子。
一個小沙彌本是出家之人,出家又還俗,從這看來,這個人是沒有什么信仰的,一切以利字當頭。紅樓夢里的出家人沒有一個好的,凈虛,馬道婆,張道士……當然不包括攜通靈寶玉一入凡塵的那一僧一道茫茫大士與渺渺真人。所以寶玉才會有毀僧謗道之說,和尚道士的話如何信得!寶玉最后也出了家,但是紅塵萬丈,哪有什么清凈之地?
故人重逢,本應重敘舊情,門子卻一上來就指出賈雨村的不是,“老爺既榮任到這一省,難道就沒抄一張本省‘護官符’來不成?”,遂由這張‘護官符’引出了賈王史薛四大家族,一場大戲徐徐拉開,接下來又一番指點江山,“這四家皆連絡有親,一損皆損,一榮皆榮,扶持遮飾,俱有照應的。今告打死人之薛,就系‘豐年大雪’之薛也。也不單靠這三家,他的世交親友在都在外者,本亦不少。老爺如今拿誰去?”
駁的賈雨村啞口無言,脂硯齋評價賈雨村乃奸雄也,不喜怒于色,賈雨村不動聲色,且聽他作何理論,那門子獻出一計,連賈雨村也不得不服,他到任后的第一件案子不但保住了官位,賣了個人情給賈政,且巴結(jié)上了京營節(jié)度使王子騰,可以說門子的功勞是最大的。
是他教會了賈雨村為官之道,“如今凡作地方官者,皆有一個私單,上面寫的是本省最有權(quán)有勢、極富極貴的大鄉(xiāng)紳名姓,各省皆然;倘若不知,一時觸犯了這樣的人家,不但官爵,只怕連性命還保不成呢!”。是他刷新了賈雨村的人生認知,“豈不聞古人有云:‘大丈夫相時而動’,又曰‘趨吉避兇者為君子’。”從此賈雨村在這條腹黑的道路上越走越遠,早已違背了自己的初心是要殫心竭力圖報朝廷。
此人罪大惡極,香菱也正是因他見死不救而陷入泥淖的,從此開啟悲劇的一生,如果說賈雨村是背信棄義,忘恩負義的小人,他才是這整件事的主謀,殺人不見血,正是在他的搖唇鼓舌的鼓動與唆使下,賈雨村那一息尚存的良知也被湮滅了。
此事過后,門子本想以此向賈雨村邀功以撈取好處,但沒想到卻是聰明反被聰明誤,被現(xiàn)實狠狠地上了一課,此事皆由葫蘆廟內(nèi)之沙彌新門子所出,雨村又恐他對人說出當日貧賤時的事來,因此心中大不樂業(yè),后來到底尋了個不是,遠遠的充發(fā)了他才罷。
他沒想到,經(jīng)他一番點撥的賈雨村會更加的心狠手辣,甄士隱這樣的恩人他尚且背負得了,更何況他一個小小的門子,留一個知道自己底細的人在身邊,對賈雨村來說無異于養(yǎng)虎為患。
門子最后的結(jié)局是什么,八七版紅樓夢倒是給出了一種答案,結(jié)尾處,又出現(xiàn)了一處令人意味深長的一幕,那就是在茫茫的風雪中,賈雨村身戴長枷坐于囚車內(nèi),而押送他的不是別人,正是當年的故人,那個門子,葫蘆廟的小沙彌。
以當年他的腹黑與險惡,他勢必是能夠爬上去的,這一筆真是精彩絕倫,正應了那句話,因嫌紗帽小,致使鎖枷扛。昨憐破襖寒,今嫌紫蟒長。亂烘烘你方唱罷我登場,反認他鄉(xiāng)是故鄉(xiāng)。甚荒唐,到頭來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
一切皆不過是一場夢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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