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區(qū)南面有個不小的濱河公園,臨南水北調(diào)主干渠而建,成了小區(qū)的阿姨阿姨夫、姐姐姐夫們的鍛煉好去處。
我也常去那里散步。
公園里有各種花木,健身跑道兩邊是銀杏,臨河的是帶狀的雪松林,還有成片的海棠、枇杷、美國紅梣、歐洲七葉樹、日本女貞等;春天來了,鳶尾、月季、野薔薇、刺兒菜、紅花酢漿草等各種花兒比著姹紫嫣紅,爭著招蜂引蝶。
“信手遍植點點綠,轉(zhuǎn)瞬花開一片紅”。我用“行色”一個個的辨識,一個早晨才挪出不大的地盤。
全部識別下來,不啻一部“離騷草木疏”。
就在那一個不經(jīng)意間,我發(fā)現(xiàn)一棵大葉女貞,樹冠繁茂,枝葉油綠,像是大地慷慨的賜予。
往下看,瞬間我就被驚住了:樹干部分全被腐爛掏空,露出褐色的參差與粗礪,斧削刀劈般傷痕斑駁,歲月沖刷樣滄桑成詩。
我腦海中立馬冒出一連串的泡泡:它是怎么活下來的?它到底經(jīng)歷了怎樣的掙扎與不屈?大地的營養(yǎng)與水分又是怎么輸送到樹冠、枝葉?
“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生命于此,沒有怒放,只有倔強。就像《芙蓉鎮(zhèn)》里的秦書田:“活下去,像牲口一樣活下去?!?/p>
隱秘的世界里,遍地都是認知的盲點,“你說的黑不是黑,你說的白也不是白”。
人與自然,本來就是從屬關系;人只不過是這大自然的九牛之一毛、滄海之一粟,是這茫茫宇宙中的時間之灰、歲月之塵。
東漢末年徐整《三五歷紀》中有云:“首生盤古。垂死化身。氣成風云。聲為雷霆。左眼為日。右眼為月。四肢五體為四極五岳。血液為江河。筋脈為地里。肌肉為田土。發(fā)為星辰。皮膚為草木。齒骨為金石。精髓為珠玉。汗流為雨澤。身之諸蟲。因風所感?;癁槔璁m?!?/p>
“人定勝天”的豪言壯語、振臂疾呼,只適合演講中賺取一些廉價的掌聲,轉(zhuǎn)過身就得祈求大自然的同情。
“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人類叫囂著要征服這個、征服那個,用黃永玉一幅畫的題款說:“你他媽就吹吧!”
2021年,韓國有部黑白電影《茲山魚譜》,電影以朝鮮著名學者丁若銓流配茲山期間,在當?shù)鼐幾媵~譜的往事為敘事主軸,講述了他與當?shù)厝藦埐蟮挠颜x,并借二人的對話與經(jīng)歷來闡述導演自身對理想社會的想往。
“魟魚要走的路只有魟魚知道,鰩魚要走的路只有鰩魚知道?!毖芯眶~類,成了男主角丁若銓倔強地對抗這個堅硬世界的柔軟。
電影最后,丁若銓給他的弟子張昌大留下手書:“活成不斷向上飛的鶴固然好,但像就算沾滿了泥土和污水也來者不拒的茲山一樣,做一個黑色無名的人,也應該是有意義的吧。”
翻開我們浩瀚的歷史,此類的故事汗牛充棟,隨便拎出來一個都能拍得跌宕起伏,起承轉(zhuǎn)合。
像蘇東坡“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問汝平生功業(yè),黃州惠州儋州”,每一段被侮辱與被傷害的人生,其故事性、曲折性、戲劇性、勵志性,都比丁若銓更魔幻、更精彩。
只可惜,陳凱歌、張藝謀們還沒有騰出時間來深入地解析和研判。
他們關心的更多的還是票房,執(zhí)著著,倔強著。
前天立夏,想想去年的這個時候,我們面對一波又一波的疫情,還不知所措;再看看今年的五一假期,所到之處,人山人海。
哪怕被擠成一張底片,也要飛蛾撲火般投入這熱鬧——明知都是人,偏往人群扎——我犟故我在。
憋屈了三年的壓抑,總算找到了一個最近的出口!
法國哲學家加繆在《夏天集》里說:“在隆冬,我終于知道,我身上有一個不可戰(zhàn)勝的夏天?!?/p>
多像是女貞發(fā)出的無聲誓言。
郝云在《活著》中唱道:“萬事都一笑而過,那還有什么意思呢?”
是的,沉默是沉默者的墓志銘,倔強是倔強者的通行證。
女貞尚猶此,人更應如是。
用戶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