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簡介
天隱隱糊糊明了，石得富滿含著眼淚，出了沙家店村。因為腰腿不對，他怕爬三天以前跑反的那道坡費勁，估量著溝里的大路上不至于有敵人，他想順溝走一里來地，然后繞拐溝上山神廟圪嶗去，平坦些。
他顛了還沒二百步遠，一拐彎見河溝里進來一溜黃煞煞的隊伍，猛地分不清是敵人還是自己人。他連忙折轉(zhuǎn)身往一個石縫里鉆，想仔細看看；可是四個人跑著追了上來，一個還拉了一下槍栓：
“老鄉(xiāng)，老鄉(xiāng)，不要跑！”
一聽見叫“老鄉(xiāng)”，石得富渾身一下子熱乎乎的。野戰(zhàn)軍！已經(jīng)到跟前了。
“為甚么跑？怎么搞了這身泥？”
“看看他身上有甚么東西？”
“為甚么不講話，光掉眼淚呢？”
“噫——這是沙家店的石得富嘛！”蘆草圪塔村里的一個帶路的跑上來了，“前兩天還到沙家店疏散糧食見過你。糧站好幾個人，怎么你一個在這塔哩？”
眼淚塞住了石得富的喉嚨。他從來也沒像現(xiàn)在這樣，眼淚泉涌一般，朝里朝外一齊流。敵人拷打他的時候，他像一個生理構(gòu)造上根本沒眼淚的人。急著找野戰(zhàn)軍報告重要情況的時候，他哪里想到他自己會哭呢？可是一天一夜在敵人手里的折磨，使他一看見自己的親人，眼淚就不由他管了。
戰(zhàn)士們檢查了他的身上，驚訝地發(fā)現(xiàn)他脊背的破傷和胳膊的勒傷。從前溝里進來一個背皮掛包的同志，一邊走一邊對一個手里拿指揮旗的同志說：
“劉連長，隊伍就地休息，后邊部隊沒有上來?！闭f著轉(zhuǎn)頭一看，“啊呀，怎么打成這個樣子的？……”
石得富一聽，兩手抓住他的一只手說：“黃參謀，我跟你們?nèi)蟪鸢?！?br>“啊??！”黃參謀瞪大了眼，仔細一瞅石得富涂著泥漿的臉龐，“你是叫石得富嗎？”
“噢……”
“黃參謀認識他？”劉連長莫名其妙地問。
黃參謀說：“這個同志跟咱們縱隊抬擔架三個月，鉆過隴東的森林，過過三邊的沙漠。”說著轉(zhuǎn)臉問石得富，“你怎么搞的？”
“敵人打的，我溜崖跑出來?！笔酶缓唵蔚卣f明，一激動就忘了老陳拿著賬包包，抓緊時間要求，“我跟你們?nèi)蟪?！我正找咱的軍隊！?br>“不行。你帶這么重的傷，我們打仗，你跑不動……”
“我從敵人的旅部里跑出來的，”石得富堅持地說，“我曉得敵人的指揮陣地哩！”
“是嗎？”黃參謀和劉連長同聲驚奇，“你從一六五旅旅部跑出來的嗎？在哪里？”
石得富腦子里略微盤算了一下，告訴他們：從沙家店往東數(shù)是第四個山圪塔，從張家坪往南數(shù)是第三個，從泥溝子往北數(shù)則是第五個。這墓子墚以南第二個山圪塔是周圍最高的山頭。黃參謀叫劉連長掏出上級發(fā)下來的復寫紙翻的作戰(zhàn)地圖，兩個人找到了這一道從張家坪通到泥溝子的山隘，五萬分之一的地圖上最大的標高是一千一百五十公尺。黃參謀用鋼筆在這個巔峰往北兩道弧線（表示山頭）的地方畫了個“×”，馬上寫報告，要劉連長派通信員送到高級指揮部去。
“我們替你報仇，”劉連長興奮地說，“一定報！我們有向?qū)?，用不著你去。?br>黃參謀寫好報告交給站在旁邊的通信員，對石得富說：“我給你寫封信，你到后邊去找邵參謀。他會介紹你到救護站去裹一裹傷。天熱，不裹可要壞！”
石得富跟著野戰(zhàn)軍抬擔架三個月，但他到現(xiàn)在才知道軍隊打仗竟是這么精密。那么一個山頭，在地圖上一下就找到了。他身上的傷的確不輕，跳交通壕時又崴了腳腕，只好不去。他又告訴他們野狐墚一帶有工事，他們不用他這些材料了，說所有的邊沿工事都已有各部分的偵察員黑夜去察看過了。他就高興地問：
“后邊在哪塔？”
“山神廟圪嶗嘛！”蘆草圪塔的向?qū)н@時說話了，“那塔有你們村里的一群年輕女子，你快去吧?！?br>這么一提，銀鳳的影子才出現(xiàn)在他腦際了?？墒泅畷r間又被老陳夾著賬包包的傴僂的影子所代替。黃參謀寫好信，摺住交給他，告訴他裹完傷會把他轉(zhuǎn)送到衛(wèi)生處，必要時還可能送他到野戰(zhàn)醫(yī)院去，要他不要拘束，他們一定會像部隊傷員一樣照顧他。
“啊呀！你不要這么寫，”石得富可著急了，“黃參謀！一者糧站的賬目手續(xù)是旁人替我拿著，二者我們區(qū)委書記還等我有工作哩！……”
“你傻了！成了這個樣子，你還能做甚么工作？”
后邊傳上來話：部隊全到了，隊伍繼續(xù)前進。黃參謀和劉連長匆匆同石得富道了別走了。他站在一塊大石頭跟前，讓隊伍先過。每一個戰(zhàn)士過來看他一眼，“噫”一聲。有幾個北鄉(xiāng)上的向?qū)дJ得他，還問：
“啊呀，你怎弄成這個樣子？”
“敵人打的！”石得富痛快地回答，一點也不帶難過的表現(xiàn)，倒是有點豪邁的氣勢。奇怪得很，淌了一陣眼淚，好像把他身上的毒水放出去了一般，看著戰(zhàn)士們一個個走上前去，他喜瞇了淚眼笑，“看胡兒子們再猖狂不？”
頭一天跟上部隊走了的疤虎現(xiàn)在過來了，還是背著他那個背包，走在一部分隊伍的前頭。
“虎叔，虎叔，虎叔……”
“啊，你怎么……”疤虎在這里碰見他，驚呆了；他連一句話也來不及說完，后邊部隊走得很快，只轉(zhuǎn)過頭來看了幾眼。
部隊、擔架隊、部隊、擔架隊，交錯地前進。過了很大工夫，天大亮了，可溝里只剩下石得富一個人。他現(xiàn)在從一卜樹上折了根樹枝，拄起來走。崴了的腳腕漸漸地腫了，他走得很慢。他到拐向山神廟圪嶗底下的溝里，日頭已經(jīng)照紅了山圪塔。突然間，沙家店方向機槍開始直吼，步槍嘎咕嘎咕亂響，隨即夾雜著手榴彈的爆炸?！?br>大戰(zhàn)終于打響了。
沙家店以東和以南的十幾里地上，遍地黃塵冒煙，打得熱火朝天。各種炮火的聲音混雜成一片，淹沒了步槍聲。有兩架飛機在那一塊空中繞圈圈、掃射和轟炸。石得富看見：山神廟圪嶗那面有好幾條電話線，有的扯到鞏家溝，有的扯到郝家隘，也有的扯到石家圪嶗。
“對了，”石得富心里想，“這是后方，說不定是指揮部?！?br>可是猛然在山神廟圪嶗轟起了大炮，不知是近的緣故還是怎樣，聲音比其他任何炮都大，震得地都動了起來，炮彈“嗚”地從頭頂上飛了過去。不一陣，敵人還擊的炮彈也飛了過來，雙方的大炮一來一往地對轟著。兩架小飛機過來了，繞了一個圈子就掃射，從南上來兩架大飛機，繞頭一個圈子就扔炸彈，咚咚，咚——差一點沒把趴在黑豆地里的石得富震聾了。
飛機好像很忙，掃射和轟炸罷都到旁處去了。這邊的大炮一停，那邊的炮彈也不往過來飛了。石得富爬起來四下里一望，除了莊稼在微風中擺動，左近再沒一點動靜了。他迷惑住了：這還不是后方呀？他想這里有這么厲害的炮，不知道夠上打墓子墚夠不上？想著就用他全部意志力克制著疼痛，拼命往山神廟圪嶗跑。只見他彎著腰，甩著胳膊，跑過黑豆地，跑過谷地，又跑過高粱地……
跑到村里一卜大樹底下，石得富已經(jīng)累趴了，大張口呼哧呼哧喘氣。他轉(zhuǎn)頭看看，外面連一個人也不見，只聽見左近一座院子的窯里有人大聲說電話：
“……沒有炸到甚么?！拧艺f，我說，敵人的山炮陣地離一六五旅的指揮所太近啊……啊……要前邊的迫擊炮配合一下吧？……等一等？好……好……”
忽然后邊來了一個同志，問石得富：“趴在這里干啥？”
“邵參謀在哪塔？”石得富連忙掏出黃參謀的信，遞給他，“我是從敵人里頭逃出來的，我曉得一六五旅的指揮陣地……”
那同志看罷石得富汗水滲透了的信，說：“好好好……”就兩只手攙他去見邵參謀。
到一眼窯里了。邵參謀——一個消瘦而有精神的軍事干部——聽那同志一說，又看了信，喜歡不盡。他連忙問石得富怎么見得那是指揮陣地。石得富把頭一黑夜所見所聞的電話線如網(wǎng)，帳篷一大片，無線電收音以及胡匪排長的話……等等，說了一遍。所有的同志都高興地說不錯，原來縱隊指揮所得到的黃參謀的報告是同一個來源。邵參謀特別注意問他電話線最密的地方在哪里……
“臨到隘口有個坎坎，敵人在那塔挖開一個小窯窯，電話線全拉進那里頭了?！?br>“離隘口有多遠？”
“十來步，再往下的敵人盡背紅十字掛包，再往下……”
“好，同志，你等一等?！鄙蹍⒅\滿意極了，轉(zhuǎn)向電話員，“快接二〇一！”
過了一會，邵參謀接過電話機說：“二〇一嗎？我邵。從敵人那面跑出來的那個同志現(xiàn)在到我們這里了?！尚?。有黃參謀的介紹信，身上還帶著棒傷和勒傷。他知道敵人的電話總機的地方……好吧？……是……是……是……好了。”
邵參謀放下電話機，看看石得富的傷，親切地問：“上山給咱們的炮兵指一指行嗎？”
“怎不行？只要我指了能打中，死了也順心！”石得富激昂地說，想起胡匪軍殘暴的情景。
當下邵參謀要兩個同志攙著石得富上山，出了村走交通壕到山炮陣地。這是一縱隊八旅的山炮連。連長和指導員早接到邵參謀的電話，見石得富上去，高興極了。這時八旅的步兵已經(jīng)占領(lǐng)了敵人在野狐墚的前沿陣地（就是跌傷石得富腳腕的地方），敵人退守麻地渠以東（就是石得富和張和明分路的地方）的一顆山圪塔了。西線暫時沉寂，激烈的炮戰(zhàn)移到常高山那面，四架飛機也在那里盤旋……
石得富站在陣地邊沿上，指給他們胡匪軍黑夜搭帳篷的地場，停牲口的地場，電話總機的地場。同時有幾副望遠鏡往墓子墚照，石得富也拿著山炮連長替他調(diào)整好距離的一副。根據(jù)石得富說的情形，山炮連長和指導員斷定那東坡上集中了一六五旅的全部輜重彈藥和直屬單位。剛才試射所暴露出來的敵人的山炮陣地，正是那標高一千一百五十公尺的山頭。上級命令必須組織我方的一切重炮火力摧毀那個陣地，打散敵人的首腦機關(guān)，使他們的指揮中樞與各部隊斷了聯(lián)系，然后達到使步兵將敵人截成幾段，分別包圍的目的，現(xiàn)在是時候了。
炮兵彈藥手開始冒汗搬運著炮彈，射擊手計算著距離。高大茁壯的山炮連長要石得富下村里去，因為馬上就要開炮；石得富不下去。
“我要看！”石得富要解他心上的恨！
“同志，”指導員說，“震動太大，恐怕你……”
“你們不怕，我也不怕。不是一樣的人？”
電話鈴響了。脖子里吊著望遠鏡的連長接電話：“嗯，準備著呢。……”看看手表，“不錯不錯……喂，這個同志他不下來……他要看……嘿嘿，……好吧。好……好……”
連長放下電話機，說石得富：“請你往那面站一站?！?br>石得富往東挪了三五步，就壕沿趴下來，只露出一顆頭瞅著被胡匪軍踐踏得黃禿禿的墓子墚，想起毒打他的那個胡匪排長，咬著牙說：“老子沒死在你們手里，這回看你們狗日的吃家伙吧！”
十分鐘以后，山炮連長手里的旗子一揮，石得富兩手把耳朵一按，好幾門山炮齊轟了起來。隨著一聲聲巨響，炮口上噴著火星子，炮彈穿空“嗚”地飛了過去。接著東面、南面和東南上，三五處都開了炮，所有的炮彈都落到墓子墚的那一連串山頭上和山洼里了。敵人的山炮要還擊，哪里來得及？
各種炮火的合擊霎時把墓子墚轟得煙塵沖天，石得富用肉眼連甚么也看不見了，只見一片迷迷茫茫！
直至電話上命令停止轟擊，石得富才給原來那兩個同志攙著下村。他好像完成了一件艱巨的任務，又解了恨，感到了輕松和愉快。
這小村里，炮火震坍了幾眼破柴窯。這些柴窯早已裂了縫，不能住人，才拆掉門窗填柴草。前天下大雷雨，山水灌進了裂縫，敵機的轟炸又使這些裂縫加寬了，以至于經(jīng)不起這樣大的震動垮下來了，村里飄浮著塵土……
石得富到大樹底下，邵參謀笑瞇瞇地迎出來，那高興的樣子恨不得將石得富抱住。
“好啊！這下部隊能插過去了！第一步的戰(zhàn)斗任務能完成了！”他不自禁地嚷著，好像石得富懂得軍事一樣。
可是談到送石得富去裹傷的問題，邵參謀急得咂著嘴：“部隊里抽不出一個同志，牲口都是馱炮的騾子；而老百姓，但能動的沒一個閑在家里?！?br>“裹傷處在哪塔？”石得富問，并不著急。
“石家圪嶗，那里是衛(wèi)生處的救護總站?！?br>“不用你們送，”石得富聽了，明白大家都忙打仗，想起老陳同蘭英和銀鳳他們，說，“這塔有我們村里的一群媳婦女子藏反……”
“不在了，”一個同志說，“部隊一下來，她們要求參加救護工作，都到那個大村子去了?！?br>石得富聽了好喜，眼里閃著光。她們沒空吹牛，當真支援著前線。
“先找個地方你休息吧，”邵參謀考慮了一下說，“我打電話問問石家圪嶗，看那里能不能抽出一副擔架來接你?！?br>“不用，不用！”石得富連忙拉住邵參謀的袖子，“息一陣我自個人慢慢爬蜒著走。有個老漢拿著糧站的賬包包，我還要朝這村里的人打探他……”
“去！”邵參謀對旁邊攙石得富的一個同志說，“你跑上去找老鄉(xiāng)來問一問，我去打電話?！?br>邵參謀進院里去了，那個同志撒腿就往上院里跑。停了一陣，一個老漢和幾個老婆婆跑下來看石得富，慌忙問被打得輕重。石得富自己也不知道輕重。他們揭起他血污的布衫后襟，一個個失聲驚嘆，臉煞煞白了。有幾個眼軟的老婆婆淚珠子直淌。
“看把娃娃打成甚哩！……”
“好你們老人家不要哭，”石得富央求，“你們曉得老陳拿糧站的賬包包在哪塔？”
那個老漢憐惜地說：“你再不用牽掛這個了。他拿上給區(qū)上的人交去了……”
“好！”石得富現(xiàn)在放心了，“那么給我找個窯，我在炕上趴一陣?！?br>眾人說下面幾個院子全給隊伍占著，老百姓并在上頭一個院里。石得富怕礙部隊的事，就要跟他們到上院去。他想吃喝點東西，再往石家圪嶗爬蜒。
邵參謀打完電話跑出來說：“石同志，實在對不起你。所有的擔架全上前面去了。等到過晌午，我們盡量想法子送你去，好不好？”
“沒關(guān)系，”石得富掉轉(zhuǎn)頭說，“歇過晌午，我自個人去！”
邵參謀派兩個通訊員上去幫助照顧石得富，并叫給他做飯吃。那老漢和老婆婆們不讓，說部隊打仗忙，一切全歸他們負責。
石得富到上院里，二三十個本村的和沙家店的婆姨們，有的抱著娃娃，有的挺著大肚子，都擠到一眼窯里來看望他。眾人不免又是驚嘆，又是淌眼淚，又是咒罵敵人。從她們，他知道銀鳳因他的下落不明而焦急的情形，可是早晨去石家圪嶗參加救護工作的時候，蘭英勸銀鳳不要去，她還是堅持著去了。石得富聽了，腦里浮起她可愛的紫棠色的臉龐，幸福地笑了。
“那么木匠我二叔哩？”他又問。
“沒閑的，”一個婆姨說，“你們不是兩早起疏散了幾十石糧嗎？他跟上隊伍收那些糧去了。”
一切都使石得富滿意，只有石永公沒到了艾家渠使他難過。他還是照顧他，讓他先跑，到底還是沒跑出去。他那么膽小，又是那么顧慮多，結(jié)果是不堪想象的。石得富也想起石永公的老娘、婆姨和一大堆娃娃。萬一他犧牲了，眾人好好照顧他們吧……
沙家店的婦女都是從鴉窩溝跑來的。那里在大溝以南，人們再不敢藏，都往大溝以北跑散了。有人告訴石得富：他娘的病發(fā)了身汗好些了，由石永福婆姨照護著朝北走了。石得富聽了聽，只問石永公他娘，他是多么關(guān)切石永公呀！
這時婆姨們有的給石得富熬米湯，有的找衣裳交給老漢到另一眼窯里給他換，那窯里已經(jīng)在炕上墊了五層被子，讓石得富睡。有人說打腫又爛了的皮肉傷，用雞蛋清子洗大頂事。石得富怕土方子越弄越壞，叫她們問隊伍上的同志；問的人上來說：家具用開水沖一沖，手洗干凈，拿新棉花蘸著雞蛋清子擦凈傷處。當下滿村湊了二十多顆雞蛋，就給石得富療治起來了。
石得富洗罷傷，換好衣裳，喝了米湯，晌午了。眾人都走開，讓他一個人在窯里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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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自有：即“從來”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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