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嬌沒想到，自己隨手拍攝的一條舞蹈視頻火了。
錄制視頻那天是11月28日，天氣晴朗，陽光散落湖南省衡陽市祁東縣蔣家橋鎮(zhèn)新嶺小學的操場上，讓鄧嬌覺得是個帶孩子們跳舞的好時候。
她今年24歲，是這所鄉(xiāng)村小學的一名青年教師，平時除了教授語文等科目，也兼任學校舞蹈興趣班老師。那天，剛好舞蹈班的孩子們學會中國古典舞蹈《春三月》不久，鄧嬌給孩子們換上借來的舞蹈服，帶著她們錄了一段。背景是學校的籃球架和教室，“舞臺”是操場的水泥地，冬日的陽光溫暖、微風輕拂，伴著音樂，孩子們帶著微笑輕盈起舞。
像往常一樣，鄧嬌將舞蹈片段發(fā)在短視頻平臺，卻在24小時之內(nèi)收到500多萬網(wǎng)友的點贊。“這舞蹈美得像一束光！”網(wǎng)友們感嘆。鄧嬌覺得，能讓更多人看到孩子們的光芒，也是自己堅持的意義。
鄉(xiāng)村小學的古典舞
新京報：怎么想到拍攝這支舞蹈《春三月》的視頻？
鄧嬌：視頻能拍出來，其實是個巧合。
這支舞總長3分多鐘，是我們學校舞蹈興趣班的第一支成品舞作品。其實孩子們斷斷續(xù)續(xù)學這支舞蹈有段時間了，之前我一直在室內(nèi)給孩子們摳細節(jié)、打磨動作，沒有把它拍出來。
最近舞蹈班有一位女孩準備參加獨舞比賽，11月28日那天，我就借了幾套演出服讓她試穿，剛好天氣不錯，這支舞大家也練得差不多了，我就想著在降溫前，讓大家都有機會穿著舞蹈服跳一遍。如果你注意觀察，就會發(fā)現(xiàn)有的孩子裙子短了，就是因為服裝不是特意為錄視頻準備的。
新京報：這支舞學生們學了多久？
鄧嬌：一個月左右。其實時間不算長，我們一個星期只有三節(jié)課，每節(jié)課40分鐘左右，我只教其中兩節(jié)，剩下一節(jié)課留給孩子們自由練習。這當中我還穿插著教一些十幾秒鐘的小舞蹈來鍛煉她們的舞感和美感，增加她們的表現(xiàn)力。
這些小舞蹈片段，我也發(fā)在了抖音上，但大家都能明顯感覺到，它們的美觀和整齊度不如《春三月》，因為《春三月》是我花了大量時間一點點打磨的。
其實在《春三月》之前，我還教了孩子們另一支比較難的舞《百舞驚鴻》，但是失敗了。孩子們的情緒和動作都不到位，所以教著教著，我也陷入了困惑，古典舞如果沒有動作、情緒和呼吸的配合，就會像一具“僵尸”，我接下來該怎么辦呢？差不多一個月之后，我還是選擇了放棄，決定教一支新的舞。
《春三月》的音樂比較歡快，更符合孩子們的天性，再加上練習《百舞驚鴻》時，她們掌握了各類手位、腳位、呼吸、旋轉(zhuǎn)等等基礎(chǔ)，所以《春三月》最后對于她們來說，就是小菜一碟了。
“希望孩子們通過學舞蹈變得更自信”
新京報：你是什么契機來到新嶺小學，開始教學生們舞蹈？
鄧嬌：我是祁東縣人，2019年從師范專業(yè)畢業(yè)，新嶺小學招收語文老師，我就通過招考進入新嶺小學工作。
來學校報到的第一天是校長來接我的，他那天褲筒卷起來，鞋子上還有泥巴，開個有點破爛的面包車，當時我真沒想到他是校長。我們的校長很看重學生的興趣培養(yǎng)，他覺得鄉(xiāng)村小學的學生應(yīng)該和城市里的孩子一樣，有自己的熱愛。我們學校一共有10多位老師，他了解了每一位老師的特長，成立了興趣小組。
我從小就喜歡舞蹈，系統(tǒng)地學習過，讀大學的時候也是一邊上課，一邊兼任舞蹈老師教小朋友舞蹈，所以來到新嶺小學之后，我就負責孩子們的舞蹈教學。
新京報：新嶺小學的舞蹈興趣班是什么樣的？
鄧嬌：我剛來學校那陣，興趣班的授課并不規(guī)范，一周只有一節(jié)興趣課。因為那時我們一切都是有限的，沒有專門的教室和設(shè)備，學生沒有舞鞋和舞服，師資也不夠，每個老師都身兼多職，包班教學，也就是幾乎包攬一個班所有的科目。像我的話，來學校第一年教了兩個年級的語文，后來調(diào)整為教語文、英語、科學、思品這些課程。所以我們也做不了什么，只是每節(jié)課在教室后面跳一跳、玩一玩，一到六年級的孩子只要愿意，都可以來參與，不分年齡、不分性別，沒有任何區(qū)別對待，只有孩子自己愿不愿意堅持學習，現(xiàn)在也是一樣。
2022年起，學校開展“課后服務(wù)”項目，希望可以系統(tǒng)地教學生學習書法、舞蹈等課外內(nèi)容，為我們舞蹈興趣班投入了8000多元，把原來的教師食堂改裝為舞蹈室。其實它只是一間四五十平方米的教室，有一面鋪滿墻的鏡子和卡通的軟膠地毯，但對我們來說，條件已經(jīng)非常好了。
有了舞蹈教室以后，來報名學習舞蹈的孩子也多起來，之前只有七八個人。
新京報：你在舞蹈興趣班都教什么內(nèi)容？
鄧嬌：去年舞蹈班正式起步的時候，我會帶著孩子們進行基本功訓練，比如壓腿、壓腳尖，以現(xiàn)代舞為主，孩子們也比較好接受。四到六年級的孩子會在學校寄宿，她們在放學之后，也會跟我練習一些古典舞。
現(xiàn)在舞蹈班上的孩子更多時間是學習古典舞，知道手該在哪、眼睛怎么看、呼吸怎么做，把舞一支一支跳好，而不是只專注基本功。我更希望她們能理解舞蹈當中的韻味，通過學習舞蹈，變得更加自信。
新京報：在教學舞蹈的過程中，你遇到過哪些困難？
鄧嬌：我們沒有舞蹈服和道具也是一種遺憾。像那條爆火的視頻，也是因為有舞蹈服的加持，大家才看到鄉(xiāng)村孩子身上的特殊光芒，但學校的經(jīng)費有限，學生們大多由爺爺奶奶照顧，不太好溝通購買舞蹈服和道具的事情，有時舞蹈教學就會擱置。但現(xiàn)在這些問題正在慢慢被解決，現(xiàn)在，衡陽市青少年宮為我們提供了舞蹈服，捐贈了書包等學習用品，請專業(yè)的老師進行義務(wù)教學，此外，其他單位和機構(gòu)也會為我們提供幫助。
播下一顆藝術(shù)的種子
新京報：現(xiàn)在舞蹈班有多少孩子？
鄧嬌：現(xiàn)在只有5個孩子，最小的8歲，最大的11歲。我錄制視頻的時候，只有4個孩子參加，是因為剩下的那個三年級的孩子正巧被我留堂去學習。你也知道，三年級是很關(guān)鍵的時期，但是她的思緒好像已經(jīng)隨著舞蹈班飄走了，不在學習上，我必須讓她先完成好學習任務(wù)，盡管她有些失落，但這對她來說也是種特殊的教育。
其實很多家長也考慮到這一點，覺得舞蹈課會影響孩子學習，就會把孩子送去作文興趣班；一些家長覺得孩子需要買道具，舍不得花錢，一些孩子吃不了苦，更多的是鄉(xiāng)村的孩子不知道藝術(shù)的可貴性，覺得舞蹈也不是那么好玩，所以就不想學了。最后堅持下來的，既有家長支持、自己又足夠熱愛舞蹈的孩子，只有這5個。
新京報：學生們怎么看待學習舞蹈這件事？
鄧嬌：孩子們都很有熱情。每次上舞蹈課前，她們總是早早去教室門口等著，從來不會遲到。而且她們會在門口邊站成兩排，像舉辦歡迎儀式一樣等著我過去。有時候我就會問她們：“你們都站在這干嗎？”她們就會歡快地說：“歡迎你呀！”
去年和我學舞蹈的那批孩子，會常常在休息的時候自己練習基本功，我們也會一起練習，相互陪伴。有時候我想偷懶了，她們就會敲我的門督促我：“老師今天練不練舞？”
這些都讓我非常感動。正是學生們堅持，我們才會相互成就，有了許多收獲。
新京報：你覺得通過學習舞蹈，孩子們有怎樣的變化？
鄧嬌：一開始，我覺得孩子們的眼神都很質(zhì)樸、天真、稚嫩，現(xiàn)在她們有了熱愛和目標，眼神也多了一些堅定。這就是我堅持教舞蹈的意義，我希望舞蹈可以給她們帶來力量。
新京報：這次視頻爆火之后，學生們有怎樣的反應(yīng)？
鄧嬌：孩子們很開心，覺得付出有了收獲，但我也和她們討論了這件事，我告訴她們，這只是短暫的榮譽，你們還小，等熱度褪去，我們也要回歸正常生活。我們都是普通人，只有好好學習，以后才會有更多選擇。
其實對于小時候的孩子來說，夢想很簡單：我想要當舞蹈家。我知道這樣的幾率很渺茫，但是我不會去打擊她們的夢想。我會告訴她們，做醫(yī)生也可以跳舞，做老師也可以教更多人跳舞…… 就像我和學生們總結(jié)的一樣，不要想象收獲是什么，只需要堅持就好了。
新京報：你在教孩子跳舞這件事情上，有什么目標嗎？
鄧嬌：我目前沒有很大的愿望。從最初到現(xiàn)在，我都只有一個目的，就是幫學生們培養(yǎng)一個特長，讓她們以后無論在哪里，都有機會去到更大的舞臺，自信地展示自己，而不是只能坐在臺下，成為羨慕別人的觀眾。
在小學能掌握一項特長，舞蹈也好、美術(shù)也好，其實就是播種，我堅信種子是會發(fā)芽的，可能是幾年后，可能是幾十年后，我能做的就是幫助她們把種子先播下來。我希望孩子們不再有自卑的童年，而是可以有光亮，在需要的時候點亮自己、溫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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