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老的生機與自由

2024-05-09 21:30:0225:30 62
所屬專輯:鯨快訊
聲音簡介

“變老意味著自由,全新的自由?!弊鲜讲课膶W(xué)獎得主、日本詩人伊藤比呂美挑戰(zhàn)衰老污名,用赤誠、詼諧、赤裸的筆觸寫下《閉經(jīng)記》,分享自己作為女性閉經(jīng)前后,生理、心理的變化與喜怒哀樂。身材變形、皺紋增多、經(jīng)歷閉經(jīng);雙親年邁,長時間照顧中的矛盾與摩擦;子女成年獨立,不再如小時候般與自己親近……這幾乎是每個女性都會經(jīng)歷的。上野千鶴子稱贊這本書是“極致的歐巴桑贊歌”!

在新作《初老的女人》中,伊藤繼續(xù)書寫人生后半場的各種體驗。伊藤本人擁有一段相對傳奇的人生,20歲患厭食癥,35歲患憂郁癥,離過婚,40多歲去美國生活,55歲和美國畫家同居,有三個女兒都在美國,大女兒未婚先孕,伊藤瀟灑地當(dāng)了外婆。在父親去世前,她每個月長途往返于美國加州和日本熊本,父親去世后,每天跳尊巴,瘦了4公斤,重新穿回牛仔褲。62歲的伊藤重回日本,一邊在大學(xué)任教,一邊帶著狗狗開始晚年的獨居生活。“現(xiàn)在身邊一個家人都沒有了,我真的自由了?!币撂僭诓粩嗟膭e離中,直面生命的荒蕪,記錄初老的奇跡。

本文節(jié)選自《初老的女人》,經(jīng)出版社授權(quán)刊發(fā),小標(biāo)題為摘編者所加。

就算依賴兒女,也很好呀

《婦人公論》做了一個《不想被兒女照顧》的特輯,真的,我也經(jīng)常想“我才不想被孩子們照顧呢”。

女兒們在加利福尼亞。我在日本。

我住在加州時,經(jīng)常用Skype和大女兒鹿乃子還有外孫女聊天,到了日本后一次也沒聊過。因為太忙,沒有興致聊,加上有時差,很難安排出雙方都合適的時間。

來日本之前,我在手機里裝了WhatsApp,一種類似LINE的軟件,在美國WhatsApp是主流,沒人用LINE。我打算用這個和鹿乃子、沙羅子和小留說話。這個倒是經(jīng)常用。

去早稻田上班時,我一直和學(xué)生打交道。下了班的晚上,去親友小貓家蹭住。這樣構(gòu)建出了一種很寬松的類似家人的關(guān)系。

從大學(xué)研究室下班時,給小貓發(fā)一條“我這就回家”的信息,會收到“好嘞”之類的回信。走進她家,打開門說一聲“我回來了”,她會迎過來說一句“回來啦?”。半夜時分我一邊工作,同時有一搭沒一搭地找枝元小貓說話,正在寫菜譜的小貓就會停下手,有一搭沒一搭地回我。用現(xiàn)在的流行語形容這種狀態(tài),就是特別“松弛”。

暑假就不行了。暑假有兩個月呢,我一直待在熊本家里瘋狂工作,感覺自己孤零零的。

我在熊本也有朋友,只要從家里走出去就能見到,可是要做的工作太多,我走不出去,自然見不到朋友。

不是有句俳句嘛,“咳嗽無人應(yīng)”。我不咳嗽也無人應(yīng)。我呼吸無人應(yīng),獨自吃飯,睡覺孤零零。

人之老去,就得忍受這種寂寞,沒辦法。這道理我懂。人不僅要寂寞地老去,還要寂寞地獨自死去。我父親就是?,F(xiàn)在我越寂寞,越感覺自己是在贖罪。

父親最后的獨居,是我造成的。母親臥床不起住院之后,父親的八年獨居是我造成的。

父親一直在說他很寂寞,還半開玩笑地說,如果他現(xiàn)在死了,死因肯定是寂寞無聊。我覺得這是他的真心話。那時我卻捂住了耳朵,假裝沒聽到。

我也自問過:真的沒有一點兒辦法嗎?那時確實沒辦法,我好像也不想尋找辦法。畢竟世上的事情,只要想辦,總能找出一點兒辦法。我可以下定決心離開美國回日本和父親住,還可以把父親接到美國和我們一起住,這些明明都是辦法。

而我沒有付諸行動。我現(xiàn)在的心情不完全是后悔。我知道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辦法。

無論如何,父親的寂寞是我一手造成的,這讓我心頭上有了一片烏沉沉的陰影。所以我覺得自己必須無可救藥地經(jīng)歷與父親同樣的寂寞。

必須和父親一樣,始終孤寂地等待孩子們回來找我。

必須等待大海那邊的孩子。

必須覺得寂寞難耐,覺得無事可做,幾年時間里一直這么活著,直到死去。

不,不,不,我絕對不會這樣的。

因為我已經(jīng)在被孩子們照顧了。我在家里的定位是“除了做飯和自己的工作之外,其他事都不會做”。女兒們對我沒什么期待,她們反過來照顧我。這是因為英語的緣故。每個移民家庭都是,孩子比父母在語言上更流利。如果女兒們現(xiàn)在來了日本,看到我一個人正兒八經(jīng)地做了各種事情,肯定會吃驚。

二女兒沙羅子照顧我最多。她英語、日語都能讀能說能寫,擅長處理數(shù)字,Word和Excel使用熟練,我的事都是她在幫忙。給夫辦后事時,她大顯一番身手。輪到我死時她也會大顯身手,我相信。

大女兒鹿乃子是大姐姐,每逢妹妹們遇到危機時,她總會出來鎮(zhèn)場子。她是音樂人,很理解我在創(chuàng)造作品時身上會出現(xiàn)一種創(chuàng)作者的內(nèi)心黑洞。

小留是最小的孩子,愛撒嬌,還不太可靠,可是她擅長傾聽。我有時給她打電話倒苦水,她總是用一顆柔軟的心傾聽,讓我感慨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專長。

有時,我有一搭沒一搭地在WhatsApp上發(fā)一聲,不超過五分鐘,哪個女兒就會回信“怎么啦?”。

……所以,就算依賴兒女,也很好呀。

對老弱人士不友好的臺階

有時我心里真的塞滿了公憤和義憤。

很久很久以前,我在《好乳房壞乳房》這本書里哀嘆過東京地鐵設(shè)施的冰冷無情。他們不知道對于一個抱著孩子的女人來說,在東京地鐵系統(tǒng)乘車多么艱難痛苦。當(dāng)時大女兒鹿乃子體重十三公斤,我抱著她,相當(dāng)于抱著十公斤米加三袋一公斤重的砂糖。

那時我年輕而強壯,可以一邊痛陳不滿,一邊帶著我十公斤大米加三袋砂糖重的女兒,推著四棱八角的嬰兒車,背著裝有尿片和書籍的大包健步如飛??墒俏椰F(xiàn)在六十三歲了,腰和膝蓋都不行了,平衡感比以前差多了。

東京人乘電動扶梯時習(xí)慣站在左邊,讓出右邊,我總是不小心站到右側(cè)。被擁擠人流裹挾上扶梯對我來說很恐怖,我總是站不穩(wěn),腳下發(fā)虛。即使站到左側(cè),因為帶著很多行李,經(jīng)常被右側(cè)通行的人沖撞,每到這時我都保持不住平衡,心里很害怕。

不光是這樣,我的手腕有慢性疼痛。可能是前段時間從臺階上摔下來時扭傷了。自那之后我往返于東京和熊本,總拖著行李箱,手腕疼得越來越厲害。尤其是站臺上和換車通道里的黃色凸凹塊,那是為視覺障礙者設(shè)計的盲道,行李箱一到上面,我的手腕就不由自主地發(fā)出傷痛的哀鳴。盲道本來為了守護弱者而設(shè)計,現(xiàn)在卻傷害了其他意義上的弱者。

上年紀(jì)后,皮膚干皺,白發(fā)越來越多,贅肉有增無減。平衡感變差,膝蓋和腰疼痛,這些都理所當(dāng)然,我只能接受。但我憤怒的是,三十多年了,東京地鐵系統(tǒng)的種種狀況沒有任何改進。就這還要開奧運會?!

我最常去的地鐵站是濱松町站。

濱松町站里有JR山手線、京濱東北線,還有開往羽田機場的東京單軌。三條線在同一個站里,不用出站。出站后稍走幾步,就是都營淺草線和都營大江戶線的大門站。

淺草線東接京成線,西接京急線,既可以去羽田機場,也可以去成田機場。在日本橋站可以換乘東西線。我去早稻田時,經(jīng)常坐這幾條線。

如果是回熊本,就在濱松町站換乘單軌電車去羽田機場。

其實淺草線直通京急線,坐這個就能去羽田機場,但我腦子里的東京地圖還和三十幾年前第一次抱著嬰兒在東京和熊本之間往返時一樣,是老地圖,去羽田機場只有單軌電車這一條線。對我來說,使用頻率最高的就是濱松町站,根本不是什么東京站或澀谷站。

問題來了。從地鐵的大門站到濱松町站,這段路全部是上坡。最初有電動扶梯還好,但是換乘一段又一段扶梯之后,還剩最后十幾級臺階時,扶梯沒了!只能爬臺階。

那種上當(dāng)受騙感!那種被辜負的感覺!帶著沉重行李時真的很絕望。實際上不光我一個,在這里,我見過無數(shù)人帶著絕望的表情攀爬臺階。

倒是有升降電梯,可是很難找,而且得繞遠。谷歌地圖顯示從地鐵的大門站到濱松町站只需要四分鐘,可是以我的腿腳,四分鐘絕對不夠用。

好不容易爬上臺階,鄰接的單軌電車站內(nèi)只有一臺狹窄而陳舊的升降梯,忙得不可開交。根本負荷不了等電梯人的數(shù)量。原因很簡單,擠在這里等電梯的,是要去坐飛機的人,都帶著大件行李。

我不愿意等,沒其他辦法,只有爬臺階,爬到二層,爬到三層,才能抵達檢票口。

臺階不說了,在濱松町站坐計程車也極其艱難。過去在單軌電車和地鐵站之間,世界貿(mào)易中心大廈下面有一個計程車上車點。如今那一帶施工,上車點作廢了?,F(xiàn)在計程車都在從竹芝棧橋去增上寺的大路上排隊等客。

前幾天晚上下著冷雨,我?guī)е林氐男欣畹竭_東京時,已經(jīng)精疲力竭。想坐計程車,那車明明亮著空車燈,卻告訴我這里不能上,得往前走。我往前走了,再問計程車,被告知還得繼續(xù)走。我走啊走啊,聽到的指示始終都是“繼續(xù)往前走”。我這才明白,得走非常遠,走到一個遠離車站的地方,才能上計程車。我心想算了,扭頭回了車站,換了幾次地鐵,終于到達了目的地。

六十三歲的老奶奶在冷雨里抱著大行李,白發(fā)凌亂紛飛,懇求司機快點兒載我,司機卻躲避了我的視線,只一個勁兒地擺手示意我往前。冰冷酷寒的東京冬夜啊。這種冰冷勁兒,這種堵心勁兒,究竟是什么呢?是這個大都市?是都市人冰冷的心?是看不到一絲希望的奧運會的未來?

事情還有后續(xù)。這一帶始終在施工,情況隨時發(fā)生變化,經(jīng)過改善或某種妥協(xié)后,計程車上車點改到近處,比以前容易上車了。前幾天時隔很久我去東京時,看到告示,濱松町站的某座樓即將關(guān)閉不再使用。告示上寫著“多謝五十七年來的惠顧”。這就是說,各種不便之處正在得到改進,同時也說明,五十七年前的設(shè)計壓根兒沒有考慮老弱人士,而現(xiàn)在的社會確實在進步,我有些感動。

孩子是他人,

也是永遠想要保護的人

我們坐飛機時,在座位上剛坐好,還沒完全放松時,機上會播放一段錄像,對吧。講解飛行安全,也是講解坐飛機的方法、心得、危機處理方式。其中包含了人生道理,不可小覷。

過去乘務(wù)員站在通道上,手拿道具,現(xiàn)身說法。后來改成了放錄像。最開始的錄像都是乘務(wù)員一本正經(jīng)地講解,隨后各家航空公司開始制作詼諧有意思的短片。記得是新西蘭的航空公司做了一部短片深受好評,其他公司競相追隨,制作了吸引乘客去看的個性短片。有的短片太好玩了,甚至讓乘客想,這真的是安全錄像嗎?

最近我覺得全日空的短片很好玩。

一個正牌歌舞伎演員,臉上畫著舞臺臉譜,扮演成猛男梅王丸,此外還有一個裝腔作勢的女人,一個江戶商販,一個小孩。短片用歌舞伎形式講解了“請把行李放到行李艙內(nèi)或座位下方”“禁止吸煙”“緊急情況下逃生時請勿拍照”,等等。

飛機降落時,機上還會播放短片的拍攝花絮??粗ㄐ?,乘客的心情自然鎮(zhèn)靜下來,不著急了,讓著急下飛機的人先下。感謝花絮。

這種安全錄像我最喜歡的片段,是機艙上方掉下氧氣面罩的部分。錄像里必定告訴乘客,“自己戴好面具之后,再去幫助他人”。過去我?guī)Ш⒆幼w機時會認真看這一段,現(xiàn)在也是。

每次看都覺得不對勁。你想啊,身為父母,肯定先給孩子戴好氧氣面罩之后,自己才戴。但是這么做是不對的。如果父母無法自保,怎么幫助孩子呢?

父母要先確定自己吸到了氧氣,再去幫助孩子,不然兩個人都有危險。每次看到這里,我都會這么想。

更有意思的是,無論哪家航空公司,講解這段時,畫面上都有孩子。但講解用詞不是“你的孩子”,而是“他人”。

嗯。看到這里我總想:說白了,孩子就是他人。我認為這段說明一語中的,點明了親子關(guān)系的關(guān)鍵,說出了父母要活出自我的重要性。

我這人,別看表面上大大咧咧、懶懶散散、馬馬虎虎,也許大家早就看穿了,其實我是個小心而能忍耐之人。因為這份小心和能忍耐,我才經(jīng)歷了遠距離戀愛、遠距離婚姻、遠距離育兒、遠距離看護老人。

這陣子女兒們經(jīng)常給我打電話。尤其是大女兒鹿乃子和小女兒小留。她們對我講了很多人生感悟。

說是打電話,其實就是使用WhatsApp的語音功能。

開始我們還打字輸入,后來嫌麻煩,用了長按語音功能,一聊就是一兩個小時。

“我覺得自己從前為了他人的幸福而活,沒有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毙×暨@么說。

當(dāng)年的小破孩兒,現(xiàn)在在為這么正經(jīng)的事煩惱,真讓我感慨。

“我想,我要是有了想做的事,就要放手去做,哪怕別人說我自私,說我在自我陶醉?!甭鼓俗诱f。

鹿乃子和小留,都想活出自己的樣子吧。我過去也是這樣。最初有這種意識時,我三十五歲,正是鹿乃子現(xiàn)在的年齡。我當(dāng)時沒想到過用“自己的樣子”來形容,如今再看,沒有其他詞能概括。

不過我那時候有太多煩惱,鉆牛角尖,內(nèi)心被壓垮,得了抑郁癥,濫用了抗抑郁藥物,離死只差了一步。好幾年時間寫不出東西,為此更加煩惱。如果當(dāng)時我狀態(tài)稍微好一些,家庭的分崩離析也能更平穩(wěn)些吧。我多吃了很多苦,也讓女兒們跟著吃了苦。不過,因為我經(jīng)歷了這些,所以我懂,就像飛機安全錄像說的——

“先要自保,再管他人?!?/p>

我不希望女兒們也經(jīng)歷那種沉重如山的痛苦滋味,我希望她們保全自我,活出自己的樣子。作為母親,我想對女兒們說的只有一句話:

“我會做你的戰(zhàn)友,永遠和你站在一起?!?/p>

一直到死,都得活著

“啊太累了,實在太累了?!?/p>

這是石垣凜《那一夜》詩中的一句。石垣凜從十四歲起一直到五十五歲,在銀行工作了一輩子,沒有結(jié)婚,用工資供養(yǎng)了家人。她一定經(jīng)歷了很多難過的夜晚,讓她忍不住說出“啊太累了,實在太累了”。

幾年前,我為巖波文庫編輯《石垣凜詩集》時,謄寫閱讀了這位前輩的所有詩,途中遇見了這句。這一首不算有名,這一句誰都能寫,但一想到是那位石垣凜寫出的,便深深體會出了句中滋味。

“啊太累了,實在太累了”,也是我每天的心聲。

一周七天,四天在早稻田,剩下三天要寫稿,應(yīng)對不同的截稿日,其間學(xué)生不間斷地發(fā)來詩和小說的作業(yè)。我完全沒有時間正視自己,做自己的工作。如果再加上臨時活動,有客來訪,更是一點兒時間都擠不出。秋天時活動格外多,有幾個演講我實在推不了,加上沙羅子來了。高興歸高興,不得不付出的東西也很多。我好像被石垣凜附了體,活得“啊太累了,實在太累了”。

十一月末,因為工作我去馬來西亞和澳大利亞,回程又去了馬來西亞。詩人就是這樣,有時會接到外國邀請。一般來說,到了國外總要和異國人士交流,或者觀光游覽一番,這次我始終憋在酒店里干活。

布里斯班附近有好玩的博物館,有樹袋熊園,喬治市有種迷人的陳舊感,城中心有一座清真寺,女人們戴著喜佳伯頭巾,那里還在舉辦街頭小吃節(jié)。馬來西亞飲食和亞洲其他地方既相似又不同,酸酸辣辣,油汪汪的,直指美食本質(zhì)要點,確實很美味……我顧不上這些誘惑,只憋在酒店里,面對的不是樹袋熊,也不是異國文化,而是自己和自己寫的文章。我自己也想:萬里迢迢好不容易來了,我這是在做什么?

布里斯班的最后一天,在去機場的計程車?yán)镂腋杏X嗓子不舒服。到達吉隆坡時已徹底感冒,不過照常和別人吃了飯,參加了活動。登上回日本的飛機時,感冒越發(fā)嚴(yán)重,我睡了一路,第二天清晨到了東京。

那天早晨,我要去銀座辦事。因為旅途中筆記本電腦壞了,我預(yù)約了銀座的蘋果門店。下飛機后直接去了銀座,離預(yù)約時間還差不到一個小時,想先坐下來等一等。

沒想到蘋果門店的態(tài)度特別冷淡。我手里有一個三明治,就向店員求助,能不能給我一個袋子把吃剩的半個三明治裝進去。對方聽到后,以非常不耐煩的嫌棄表情,給了我一個紙袋。

在日本,我還是第一次被如此蔑視、如此冷淡地對待。坐在椅子上,我喝著咖啡,心里想:為什么呢?是我說錯話了嗎?不過偶然間我打量了一下自己,發(fā)現(xiàn)胸口上到處是飛機上咖啡潑灑留下的污漬,頭發(fā)蓬亂,沒化妝,手里拎著兩個裝滿東西的布袋子。還有我這咳嗽。

出國時,日本正是深秋好天氣,回來時已入冬,那天下著雨,早晨的銀座大街上,人們都穿著挺括的冬日大衣,打著傘。我穿著秋天外套,里面套著毛衣和帽衫,渾身濕淋淋的。也就是說,店員以為我是無家可歸者。沒想到自己邋遢成這樣,我很傷心,同時明白了無家可歸者每天都要遭受這些,也為這個傷心。

第二天,高橋源一郎要來我的課堂,所以我不能停課休息。課一開始,我的狀態(tài)糟得不能再糟,全身無力,昏昏沉沉,高橋先生見我坐在椅子上茫然發(fā)呆,就說:“躺下吧,沒關(guān)系的?!蔽揖湍敲丛诮淌业牡匕迳咸傻顾^去了。那天學(xué)生們得知高橋先生要來,紛紛來聽課,教室里椅子都不夠坐了。而我躺在教室地板上昏睡著。高橋先生不時問我:“比呂美,不要緊吧?”學(xué)生們異口同聲:“不要緊,不要緊,伊藤老師總躺在那兒睡覺?!彼麄冎缘卮叽俑邩蛳壬^續(xù)講課。

小時候我是特應(yīng)性過敏體質(zhì),一感冒就會引發(fā)特應(yīng)性咳嗽,久久難愈??人院芟捏w力,光咳嗽就累得不行,腹肌跟著酸痛難耐。一般來說,小孩的特應(yīng)性癥狀長大以后會減輕,我卻越來越重了。

因為是特應(yīng)性過敏咳嗽,所以止咳藥沒效果。去看醫(yī)生的話,能拿到激素類處方藥。就算是激素藥,也不是立刻見效。這種時候就感覺喉糖異常美味。一天三分之一的熱量幾乎是靠吃喉糖攝取的。

咳嗽還沒停??鹊饺鷷r才會停。啊太累了,實在太累了。這場病簡直就是縮寫的“活著”,中心思想就是“一直到死,都得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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