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礫在指縫間一點一點的流失,輕盈的掉落在上一刻的墬落上,累積向上推迭,一座座的垛橫排,像一面墻,一道易垮的堡壘。海鳥在銀碧的海面上盤旋,那一處即將死亡的海域,尖銳的喙嘴穿破水面激起了一串血腥的水花,海鳥叼著勝利的肥魚緩緩的停在巖上享用。一只只的海鳥漸漸地收攏翅膀,加入這場圣祭的饗宴。
海邊的氣息有著這一季的蕭瑟,垂直的,殘酷的,擴散。像是一個沒有封閉的空間,又突然的關(guān)起一扇門,砌起一道阻隔,里面只溢著沒有溫度的空氣,一樣的呼吸,這是一種不是自己的感覺,有些空蕩,有些飽和,是活在空蕩的不存在?還是死于飽和的存在中?葉櫻像只慵懶的貓,輕巧的舉足游蕩在堤岸上。
這個南方的城,像是什么都沒有,的空,的靜,彷佛就只有那片郁綠的熱帶植物,綿延著,填補著。藍藍的海連著城,將一波波的倒影推到另一端,像在對話,說完了,又像是還沒說完的繼續(xù)推著海潮。湛藍的風涌在水平面上傾落一顆顆的珍珠,揮灑著漸遠漸近的痕跡,一點一點的,細數(shù)著,陶醉著,醉倒了一朵朵的高浪,剩的是,像雨般的珍珠,懸著,飄著,落在柔軟的浮水中,一顆顆記憶著貝殼的回憶。
摸摸口袋,葉櫻撈出了一枚可愛的貝殼。這是上次夜游,阿月神不知鬼不覺的塞進葉櫻口袋,直到剛才葉櫻才發(fā)覺它的存在。放在葉櫻手中的貝殼不到十公分長,棲息于珊瑚礁的海域,背上的花紋像一只只的眼睛,眨呀眨的,不斷的看著握有它的主人,閃在陽光下的光澤暈著一彎渾然天成的弧度,它的名字叫做百眼寶螺。葉櫻將貝殼放在粗糙的水泥地上細細的觀察,雖然不及維納斯骨螺的高貴,但卻有另一種小王子的氣息,漫著宮殿里的天真,讓人也微笑的對它眨眨眼。
或許因著這枚貝殼,葉櫻想起了廣海的名字——Raissa,遺忘的城市。遺忘的城市,多么貼切的名字,與這座城。葉櫻從沒聽過廣海提過這個地方,是因為遺忘的嗎?墨西哥人描述太平洋——沒有回憶的地方,這是巧合嗎?遺忘的城市依傍著沒有回憶的海洋,只有城,只有海,一個停止回憶的夢境。葉櫻低頭看著無數(shù)眼睛的花紋,這么多的眼睛,或許早已盲了,那么多的回憶,或許早已不值得了,是這樣嗎?葉櫻想著。
瞇起眼睛,葉櫻透著一條狹縫看著眼前的拍打無數(shù)次海,閃著無階級的藍,漸漸地被催眠,隨著起伏的白點,漸漸地暈眩,像一架架的秋千,蕩在藍色的草原上。
“你沒待在醫(yī)院,…跑到這里來?!睆V??桃夂腿~櫻留了一點距離。
“喜歡看海?”
“嗯。”葉櫻手肘抵著膝微笑的點點頭。
“看見了什么?”廣海抽出口袋里的隨身鉛筆,描繪著葉櫻的輪廓。
“好多好多,…看見…回憶?!?/p>
“哦?”廣海的筆停在葉櫻的發(fā)絲上。
“…因為想要遺忘?!?/p>
“遺忘的開始…便是不斷的回憶?!睆V海接續(xù)了葉櫻的話。
“不斷的回憶告訴自己遺忘,是嗎?”
“嗯,…所以最后也把自己遺忘了?!焙谏墓P線捕捉到了葉櫻剛才的笑容,綴著一抹蒼白的美。
“只有將自己遺忘才能沒有回憶,我不喜歡這種結(jié)果?!?/p>
“因為悲劇嗎?”
“沒有結(jié)果的悲???廣海,你有語病?!比~櫻好心情的逗著廣海。
“就是因為沒有結(jié)果,才讓人埋存著悲劇的種子?!?/p>
“強詞奪理?!比~櫻對廣海扁扁小嘴。
“會嗎?我不覺得。”握著筆的手繼續(xù)忙碌著。
“廣海,你喜歡海嗎?”
“我喜歡浪,金黃的麥浪?!比~櫻看著廣海,眼睛都睜亮了?!啊驗樗潜瘎??!?/p>
“看過梵谷的麥田烏鴉嗎?”
“看過啊,那是他最后一幅畫。”
“那就是一幅悲劇的休止。”
“廣海,你愛的是悲劇,而不是麥浪?!?/p>
“你也一樣,葉櫻。你要的是遺忘,而不是海的畫面?!?/p>
“哦,那我也有語病啰?!比~櫻嘴角揚起一抹微笑。
“葉櫻,為什么想要遺忘?”
“因為不想思考。”
“不想思考嗎?還是不想對話?”
“不想思考對話后的問號?!?/p>
“問號才能讓自己清醒?!?/p>
“但是有時候清醒是一種悲劇?!比~櫻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悲劇啊…是一個charming的總合,是開始,是經(jīng)歷,是結(jié)局。迷人的令我寧愿保持清醒,而不是游走醉生夢死邊緣。悲劇打動人的,是最短暫的一刻,也就烙印了永恒??!我向往那份動人的震撼,搖晃著…我的腳,我的手,我的頭,搖晃著整個知覺,搖晃我周遭的一切,天搖地動般?!蚁牖畹酶羁蹋淮斡忠淮蔚摹粩嗟拈_始?!?/p>
“廣海,難道你從不覺得痛苦嗎?”
“它不是痛苦,它只是一出戲,你不演它,它就不存在,那還會有痛苦嗎?葉櫻,你太入戲了。像霸王別姬的蝶衣,忘了自己?!?/p>
“忘了自己?”
“葉櫻,你遺忘的太多了,你也逃避的太多了。你什么時候才停止遺忘?才真正的留下自己?”
“我…不知道?!比~櫻眼神空洞的抱著頭搖晃。“我…應(yīng)該知道嗎?…”
“我喜歡悲劇,我太過分的喜愛悲劇,為的是深刻的清醒,在那一刻的感覺震醒了每個恍惚的細胞,不是痛苦,而是新生?!?/p>
“新生?廣海你追求的不是死亡嗎?”
“忙著死,也就是挑戰(zhàn)死亡,赴每一次死亡的約會。若沒死成,不就是不同的新生嗎?”
“那為什么不讓自己就意外的死了?…像車禍?”
“葉櫻,每一次死亡之約都是神圣的,你必須準備好了才能赴約,否則,你只是醉生夢死的踏進死亡,而不是清醒的進入死亡?!?/p>
“廣海,那你下次跟死亡的約會是什么時候?”
“等我準備好的時候?!睆V海說完話沉默的看著白浪。
留下一臉迷思的葉櫻,仍蹲坐在堤岸上,晃著手中的貝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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