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①：學生在果洛西寧民族中學人工智能教育實驗中心做機器人實驗。
圖②：周全指導學生做化學實驗。
圖③：果洛西寧民族中學學生上口琴課。
果洛西寧民族中學供圖
圖④：果洛西寧民族中學學生在課間打籃球。
圖①②④均為鐘祖華攝
引子
清掃教室、領取新書、收拾宿舍……開學了，青海省果洛西寧民族中學的學生們重返校園。前不久，學校包車，將這些孩子從400多公里外的果洛藏族自治州接回西寧。
果洛藏族自治州，地處青海東南部，平均海拔4200多米，自然條件艱苦。2017年，上海投資，在西寧為果洛援建了這所寄宿制中學。
今年6月，習近平總書記在青?？疾?，到西寧第一站，就來到果洛西寧民族中學?？倳浽谶@所中學調(diào)研時指出：“堅持全國一盤棋，相互幫助，特別是沿海地區(qū)要幫助西部地區(qū)，發(fā)達地區(qū)要幫助欠發(fā)達地區(qū)，都要找準角色。這其中，很重要的一個就是教育對口幫扶，要把孩子們培養(yǎng)好，這有深遠的意義。”
從1996年東西部扶貧協(xié)作拉開帷幕，到新時代升級為東西部協(xié)作；從給錢給物，到多層次、多形式、全方位的協(xié)作格局，資金流、資源流、技術流、人才流向西部奔涌。
以青海為例，黨中央部署上海等6個省市和清華大學等23所高校對口援青，其中教育援青實現(xiàn)了各學段、各地區(qū)、人才資金項目全覆蓋，推動青海全省各級各類學校辦學條件、綜合實力顯著改善和提升。
2023年6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fā)的《關于構建優(yōu)質(zhì)均衡的基本公共教育服務體系的意見》公布，其中提出，“加快民族地區(qū)教育發(fā)展。全面改善民族地區(qū)辦學條件，整體提升辦學水平?！秉h的二十屆三中全會《決定》提出，“優(yōu)化區(qū)域教育資源配置”。
在青海等欠發(fā)達地區(qū)，怎樣發(fā)揮東西部協(xié)作和對口支援政策優(yōu)勢，辦好人民群眾滿意的基礎教育？新學期伊始，記者走進果洛西寧民族中學實地探訪。
從“有學上”邁向“上好學”，1萬余名孩子從高海拔地區(qū)到低海拔地區(qū)接受更好教育
湛藍天空下，教學樓、宿舍樓黛頂紅墻，與寬闊平整的綠茵場相映成景。明亮教室里，書聲瑯瑯。高三班學生迪洛正和同學們一塊兒上早讀，手中捧著的新課本，散發(fā)出淡淡紙墨香。
兩年前，當時15歲的迪洛帶著果洛西寧民族中學的錄取通知書，迎著蒙蒙晨霧，踏上從家鄉(xiāng)果洛藏族自治州甘德縣開往西寧的大巴車。
早晨7點發(fā)車，8個多小時車程，迪洛激動得一路都沒有打盹。第一次到西寧，回想起當時場景，迪洛記憶猶新：“很高的樓、很多的車、很寬的馬路，城市很漂亮，學校更漂亮！”
迪洛的家在甘德縣下貢麻鄉(xiāng)索合青村，村民們居住分散，戶與戶之間有時相隔幾重山。從家到迪洛曾經(jīng)就讀的下貢麻鄉(xiāng)寄宿制中心小學，40多公里路，騎摩托車一般要近2個小時，遇到惡劣天氣，時間甚至翻倍。
“舅舅每個月接送我一次。”迪洛回憶，冬天尤其難走，遇上下雪，羊腸小道凍成了一條冰帶子。風雪刮在臉上，很疼，她便把頭埋在舅舅的衣服后襟里。
到了夏天，迪洛的父母要把牛羊趕去夏牧場，她上學的路程因之增加了一倍。“每次到學校，下了車，腳都是麻的，得慢慢走一會兒才能緩過來。”迪洛說。
由于地理環(huán)境等因素，地處青藏高原腹地的果洛州教育水平、師資條件相對落后。果洛州教育局局長久邁旦增坦言，到基層調(diào)研時，上學遠、升學率不高等教育問題，是村民們反映很突出的問題。
民有所呼、我有所應。2010年，黨中央、國務院作出對口援青重大決策部署，北京、上海、天津、江蘇、浙江、山東等6個省市對口支援青海6州。10多年來，各相關部門、省份積極響應，安排幫扶資金近27億元，幫助青海實施新建、改擴建各類幼兒園項目3184個、中小學項目3035個。
果洛西寧民族中學就是援建項目之一。
對口援建果洛州的上海市援青團隊，在多年幫扶中發(fā)現(xiàn)，自然地理條件是限制當?shù)亟逃聵I(yè)高質(zhì)量發(fā)展的重要因素。他們把目光瞄向省會西寧——這里氣候更溫潤，交通更便捷，對教師的吸引力更強，孩子們的學習生活條件更好。
經(jīng)過實地調(diào)研、多方協(xié)調(diào)，果洛西寧民族中學2017年在西寧市城北區(qū)開工建設，2019年7月建成投用。學校占地51畝，總建筑面積2.9萬余平方米，面向果洛州所轄6縣招生?！斑@是上海啟動對口支援果洛州以來建成的最大單體援建項目?！鄙虾Ｊ性喔刹柯?lián)絡組組長，果洛州委副書記、副州長趙勇介紹。
從“有學上”邁向“上好學”。果洛西寧民族中學自2019年招收首屆學生以來，已有1700余名果洛籍學生從高原牧區(qū)來到省會西寧讀書。在青海，受援6州共有1萬余名孩子從高海拔地區(qū)到低海拔地區(qū)接受更好教育。
配套建設教學、生活硬件設施，營造良好學習生活環(huán)境
“丁零零……”中午12點，下課鈴響。結束了一上午的教學活動，果洛西寧民族中學師生步入食堂。
食堂上下兩層，窗明幾凈。走近售餐窗口，各色菜肴豐富多樣、價格實惠：6元一份的西藍花炒香腸、3元一份的麻婆豆腐、1元一份的紅燒冬瓜……
伴隨著刷臉支付設備“支付完成”的提示音，迪洛很快打好了飯，“一碗西紅柿雞蛋面，外加一個小菜，總共花費10元錢。”
迪洛與記者邊吃邊聊：在牧區(qū)學習生活時，受飲食習慣和交通因素影響，很少吃到新鮮蔬菜。如今在學校，每天換著花樣吃，價格能承受，每月還能按政策領到270元補助。
營養(yǎng)均衡身體好，迪洛到西寧上了兩年學，個頭躥高，身體結實了不少。
果洛西寧民族中學副校長楊文博告訴記者，學校每天都有專人審核當日食堂菜單：午餐不少于7個菜，晚餐不少于6個菜，每餐至少2個葷菜，并提供特價菜和免費湯。食堂添置了洗碗機、消毒柜等設備，用細致周到的服務，為遠道而來的學生營造“家”的氛圍。
走進迪洛的宿舍，更能感受到“家”的溫馨。8名學生住在20多平方米的房間，置物架、鞋柜、衣柜、自動升降晾衣架等一應俱全。再看迪洛的被褥，最底下是一層5厘米厚的棕墊，上面鋪了一層4厘米厚的褥子。
“棉花被子有5斤重，冬天不會覺得冷，枕芯是用蕎麥皮填充的，枕著可舒服了?！钡下逭f，冬天宿舍有暖氣，平時24小時供應熱水，洗澡比牧區(qū)方便得多，每層樓還設有專門的洗衣房。
生活條件好，學習條件同樣好。校園里，各式各樣的教學設施讓記者眼前一亮：多媒體教室里，桌椅都是環(huán)保材質(zhì)的，還安裝了護眼燈，用上了“智慧黑板”；書法教室里，懸掛著隸書、楷書、行書等字體的書法作品，均出自學生之手；還有鋼琴教室、舞蹈教室，也都場地專業(yè)、設施齊全。
最有趣的，是被學生親切稱作“機器人教室”的人工智能教育實驗中心。在這里，可以看到各式機器人、可穿戴設備、3D打印機等，還能看到不少學生的手工作品，有自動化機械設備模型、微縮版的瑪爾擋水電站……
高二班的賽日太和幾名同學正測試人工智能程序：隨著鼠標輕點，一輛小汽車在放置了石頭、鐵桿、凳子等物品的地板上自由穿梭，完美避開障礙物。
“給小車搭載傳感器，通過程序控制，小車就能精準識別顏色和障礙物?！辟惾仗f，這些都是在信息技術和人工智能拓展課上學到的知識，他們正在按照所學進行實操訓練。
信息技術和人工智能拓展課教師王輝云告訴記者，建設這個機器人教室，花費49萬余元，授課的除了學校老師，還有上海人工智能領域科技公司員工擔任的“校外導師”現(xiàn)場或“云”上授課。賽日太所在的機器人社團，今年5月參加青海省第十四屆中小學生機器人競賽，獲得機器人工程普及賽、腦科學人工智能挑戰(zhàn)賽兩個項目的季軍。
果洛西寧民族中學校長常途介紹，學校建設總投資1.45億元，其中上海援青資金投入1億元，全面對標上海市學校建設標準和功能設置，“上海大力度支援，為牧區(qū)孩子營造了良好的學習生活環(huán)境，讓他們享受到和大城市一樣的優(yōu)質(zhì)教育資源，也激勵我們?nèi)媛鋵嵙⒌聵淙烁救蝿??！?/p>
滬青教師雙向交流，改進傳統(tǒng)教學模式，促進學生健康成長、全面發(fā)展
高二班的一堂化學課擺起了擂臺賽：班里學生分成6組，各派1名代表上臺，3人快速出題，3人快速應答，結合問題書寫化學方程式。既比速度，也比書寫規(guī)范和細節(jié)。
臺下，6組學生你一言我一語，互相“找錯”，也互相幫助。隨著倒計時鈴聲響起，橙子、蘋果、西紅柿、檸檬等獎品，一一分發(fā)到學生手中。
這一場比賽的獎品，隨即轉(zhuǎn)化為下一場比賽的實驗物品。班里學生班瑪仁增和其他同學配合，將幾根帶有導線的銅片和鋅片依次插入水果，連接其間的小燈泡隨即閃閃發(fā)光，引得現(xiàn)場掌聲陣陣。
來自上海市格致中學的援青教師周全循循善誘，為學生們講解原理：水果中的酸性汁液相當于電解質(zhì)溶液，銅片是正極，鋅片是負極，電子通過導線從負極流向正極……
傳統(tǒng)講授式教學以“教”為主，教師與學生間缺少互動。來果洛西寧民族中學工作以后，周全帶來了互動式教學理念，更側(cè)重雙向交流，寓學于趣，寓教于樂。
2013年以來，各援青省市先后選派各級各類近2000名教師赴青支教，培訓青海本地教學管理、教研人員和骨干教師8000余名，指導推動370余所中小學校與青海中小學校建立結對幫扶關系。
上海部分中學與包括果洛西寧民族中學在內(nèi)的多所青海本地中學簽訂對口幫扶協(xié)議，2016年以來先后派出4個批次38名援青教師，同時接收逾700人次的青海本地教師赴滬交流培訓。
2023年，果洛西寧民族中學語文教師黃榮榮來到上海，在上海市大同教育集團跟崗學習了兩個多月。一堂高中語文示范課，讓她印象深刻。
“假如你去旅行，需要找一名同伴，是選擇李白還是杜甫？”在講解古詩《夢游天姥吟留別》和《登高》的課堂上，老師提問。
“我選李白”“我選杜甫”……學生們回答踴躍，老師則繼續(xù)追問“為什么”。
隨后，學生們登臺，有的從詩歌創(chuàng)作背景講原因，有的從詩人人生經(jīng)歷談感受。老師邊傾聽，邊總結，邊啟發(fā)：“兩人生活境遇不同，但都有直面生活的樂觀與豁達，都有深藏心底的家國情懷。”
“講詩詞，亦是講歷史，講生活，講人生。”黃榮榮很有感觸，“要在互動教學中讓學生產(chǎn)生情感共鳴、價值認同，真正讓學生有收獲、受啟發(fā)?！?/p>
“剛到西寧，難免想爸媽、想糌粑、想酥油茶，想清晨太陽爬上山坡，想雨后彩虹掛在山腳下的家……”“長大后，我想在人工智能領域繼續(xù)深造，讓遠在牧區(qū)的家人也能享受智慧生活……”
看著學生們飽含真摯情感的文字，黃榮榮深受感動。她從上海培訓回來后，觀察到有的學生因為異地求學產(chǎn)生思鄉(xiāng)之情，就在課上布置了作文題目“心中的家鄉(xiāng)”。作文課上，黃榮榮既講寫作，點評優(yōu)秀作文，也疏導情緒，給學生積極、正向的心理輔導。
近年來，果洛西寧民族中學將“心理輔導”“生涯規(guī)劃”等納入日常教學，同時開設人工智能、鋼琴、書法等選修課程，引導學生全面發(fā)展。
“每次回家，媽媽最喜歡聽我用口琴吹奏曲子，也愛聽我分享學校的學習和生活?！备叨嗟那胱楷斦f，寒暑假期間，她會把在學校學到的衛(wèi)生健康知識、地理知識、生物知識等講給家人，有的還能在放牧中派上用場，“那種被家人刮目相看的感覺，很棒！”
對標上海先進經(jīng)驗，借鑒考核和管理制度，帶動教學質(zhì)量提升
臺上，悠揚的旋律響起，學生們身著亮麗的博拉裙，跳起歡快的舞蹈；臺下，掌聲陣陣，好評連連……
2023年12月，果洛西寧民族中學舉辦藝術節(jié)，高二班學生帶來的節(jié)目《火熱的旋律》，將現(xiàn)場氣氛推向高潮。
從節(jié)目配樂、服飾到動作排練，班主任肖飛雪全程精心設計。
“注重文化課程，也注重文化活動、課余活動。”連續(xù)3年被學校評為優(yōu)秀教師的肖飛雪談起教學管理頭頭是道，“這樣有利于提升班級凝聚力，更能陪伴孩子一起成長、收獲?！?/p>
肖飛雪不唯文化課的教學理念，緣于多年教學實踐，更得益于考核管理指揮棒的正向指引。借鑒上海部分中學管理經(jīng)驗，果洛西寧民族中學引入發(fā)展性評價制度，不只看重學習成績，更將學生綜合素質(zhì)培養(yǎng)納入教師年終績效考核，用制度引領教學與管理方式轉(zhuǎn)變。
這樣的制度引領，需要魄力。
果洛西寧民族中學的教學質(zhì)量領先果洛州多數(shù)中學，但相比西寧的兄弟學校，還存在不小差距。是狠抓學習成績，還是立足學生全面發(fā)展？常途他們猶豫過，最終堅定地選擇了后者，全面對標、引入上海優(yōu)秀中學的先進管理制度，“教育，考驗‘百年樹人’的耐心與定力。”
這樣的制度引領，有促進學生全面發(fā)展的結果導向，也有不斷完善教學管理制度的過程創(chuàng)新。
來到果洛西寧民族中學后，周全帶了好幾個徒弟，高二年級化學老師白玉芳是其中之一。一次，白玉芳在辦公室備課，怎樣讓學生更好地理解“晶體結構”這個概念，她有些犯難。
周全遞給她幾塊橡皮泥和幾根小木棍，“書本上的‘晶體’是平面的，你把它捏成立體的，是不是更形象？”
課上，白玉芳給學生展示自己“捏”成的不同晶體，專業(yè)的問題講出來，還能“看”得見，學生們上課熱情更高了……這堂課，周全認真旁聽，記錄白玉芳的講解過程及學生反應，課后提出建議：“通過打比方、舉例子，專業(yè)的問題還可以講得更通俗一些，與學生的互動還可以再多一些。”
白玉芳也經(jīng)常旁聽周全的課，學習的同時，對周全哪些知識點沒講到、哪些還能再拓展，她也直言不諱：“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不必賢于弟子。我們?yōu)榈氖枪餐颜n上好。”
師徒間的默契互動，有章可循。借鑒先進管理經(jīng)驗，果洛西寧民族中學實施教師“老帶新”“師帶徒”結對制度，實施互相聽課、評課制度，學科骨干與青年教師共同成長。
這樣的互學互評，通過一根網(wǎng)線，連接起多校合作。
屏幕這頭，果洛州民族高級中學正在上化學課，教師秦萬德什加采用動畫方式，演示電極材料、電解質(zhì)溶液等構成原電池的基本條件，把知識點講得通俗、形象。
屏幕那頭的西寧和上海，周全與上海部分中學的骨干教師在線上觀摩評課，并在課后給出改進意見：動畫生動，但還是比不上實物直觀，相關材料也不難準備，最好能和學生一起現(xiàn)場做實驗，在互動中提升教學成效。
2023年3月，果洛西寧民族中學與果洛州民族高級中學、果洛州大武民族中學簽訂協(xié)議，成立果洛州屬高中三校聯(lián)盟，圍繞教學改革、學校管理等深度合作。
“每校每月選派骨干教師，在線上示范課，三校和上海部分中學的老師遠程觀摩，開展評課議課，推動互促共進?！惫逦鲗幟褡逯袑W副校長鐘祖華說。
制度創(chuàng)新，帶動教學質(zhì)量提升。果洛西寧民族中學高考錄取率連續(xù)3年均為100%。
《人民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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