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 祿東贊的瞞天之計（一）

通俗西藏史（六十九）——祿東贊的瞞天之計（一）

各位喜馬拉雅的小伙伴大家好，老布又來講藏史啦！

前面三期，老布給大家梳理了唐蕃戰(zhàn)爭的脈絡，對于這場耗時百年的大戰(zhàn)，老布堅持認為，雙方一直處于僵持狀態(tài)。

如果要說到雙方的優(yōu)勢，那應該說吐蕃占地利，唐朝占人和。

因為吐蕃占的這塊地方，唐軍是真打不上去。

那個傳說中蘇定方打進拉薩，導致大小昭寺?lián)Q了佛像的說法，也就是個傳說而已。

其實，唐軍打不上去的問題，倒還真不是什么高反問題，古代行軍的速度沒那么快，士兵未必不能承受。

乾隆五十六年（1790年），廓爾喀洗劫了扎什倫布寺，?？蛋?/span>在寒冬臘月天里進軍，從西寧到拉薩，全程四千六百里，耗時六十天。

這是進軍西藏速度最快的一次，清軍并沒有因為高反而大規(guī)模減員，可見高反不是主要問題。

更何況清軍是行軍，唐軍是作戰(zhàn)，只會更慢。

真正難住唐軍的是后勤，要知道從西寧出去不到一百公里，就脫離農(nóng)耕區(qū)了。也就是說，唐軍的供應鏈要支撐兩千多公里。這個難度別說是唐朝，就是剛建國的解放軍都差點撐不住。

至于唐朝的人和，其實就是人多，經(jīng)濟底蘊厚，吐蕃可以把唐朝打得鼻青臉腫，但打不死唐朝。

所以這是個雙方誰都打不死對手的局。

至于天時，雙方都差不多。

當時正好趕上了氣溫高的一段，所有玩農(nóng)耕的種族都支楞起來了，唐朝吊打了突厥、薛延陀，吐蕃吊打了周邊的各種羌。

戰(zhàn)略層面上也就是這樣了，但在戰(zhàn)術層面，唐蕃真是各出奇招，打得火花四射。

從這里開始，咱們就正式進入戰(zhàn)術層面，一個戰(zhàn)例一個戰(zhàn)例的細細講。

另外，從這期開始，我們講述的唐蕃關系，開始轉向戰(zhàn)爭脈絡了。因為戰(zhàn)與和之間的交替，成了這兩國關系的主軸了。

不過，在交代戰(zhàn)爭的同時，老布也會仔細交代吐蕃和唐朝國內(nèi)的變化，因為這種變化，也在影響兩國間的關系。

所以，我們以后的講述，將沿著戰(zhàn)爭主線和內(nèi)政輔線展開。

再有一點，唐蕃戰(zhàn)爭的空間跨度太大，老布沒法同時講川西、河隴、西域三個戰(zhàn)略方向。

我考慮了一下，準備按戰(zhàn)場位置來講述，以河隴作為主線，川西和西域作為輔線。先講一段河隴，然后再回過頭來，分別講川西和西域。

雖然這么講，會讓時間線比較破碎，但可以把三個戰(zhàn)略方向上的變化講清楚。

好啦，整體敘述就到這里了，下面開始講我心愛的祿東贊。

松贊干布去世后，繼位的芒松芒贊年紀太小，祿東贊成了吐蕃政壇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唐高宗顯慶元年(656年)，吐蕃再次走下高原，開啟了唐蕃戰(zhàn)爭的第二個階段。

當年的十二月，“祿東贊揮兵一十二萬擊白蘭羌，苦戰(zhàn)三日，吐蕃初敗后勝，殺白蘭千余人，屯軍境上以侵掠之。”[1]

不知道大家還有沒有印象，松贊干布對吐谷渾用兵的過程中，第一個挨刀的也是這個白蘭羌。

關于白蘭羌到底在什么地方，現(xiàn)在學界還有爭論，有的認為在玉樹一帶、有人認為在柴達木盆地東部、有人認為在四川阿壩一帶、有人認為在青海果洛一帶。[2]

但從兩次進攻吐谷渾都從白蘭羌入手，可以看出，白蘭羌所在的地區(qū)，應該正好位于吐蕃與吐谷渾之間。

征服白蘭羌應該是進攻吐谷渾的前戲，之后幾年祿東贊一直坐鎮(zhèn)青海穩(wěn)固局面。

但祿東贊心里很清楚，搞定吐谷渾的關鍵，不在吐谷渾身上，而是唐朝。不管怎么說，吐谷渾都是唐朝的屬國，對它進攻就是在打唐朝的臉。

于是，祿東贊使出了一條瞞天過海之計。

這條計策由一明一暗兩條線組成，明線是用請求和親來麻痹唐朝，暗線是挑動西域事端來吸引唐朝的注意力。

咱們先說明線，之前咱們曾經(jīng)講過，松贊干布時期唐蕃關系很好，每年正月蕃使成了一種定制，但從650年開始，使臣互訪的定制被中斷了，連續(xù)三年都沒有蕃使到訪的記載。[3]

但到了654年以后，蕃使來訪的頻率又增加了。

當年8月，“吐蕃使人獻野馬百匹及大拂廬，高五丈，廣袤各三十七步?！?/span>

也就是送了馬匹和一個大帳篷，“大拂廬”就是大帳篷的意思。

657年“十二月，遣使獻金城，城上有獅子、象、駝馬、羚羊等，并有人騎。并獻金甕、金頗羅等”。

注意這個時間節(jié)點，已經(jīng)是祿東贊進攻白蘭羌的第二年了。

有的學者認為，吐蕃這次以厚禮相贈，可能是求和親的前兆。因為到了658年，吐蕃正式提出了請婚要求。

《冊府元龜》記載，“顯慶三年，冬十月庚申，吐蕃贊普遣使來請婚，仍獻金盎、金頗羅等?！?/span>

求親的結果是李治沒答應，至于為啥沒答應，唐史里沒寫原因。

660年（高宗顯慶五年），祿東贊圖窮匕見，正式發(fā)動了對吐谷渾的進攻。但是一開始，吐谷渾軍隊頂住了吐蕃的進攻，雙方打得互有勝敗。

松贊干布那次進攻吐谷渾，給人的感覺是吐谷渾特別囊，好像松贊干布一抬手，吐谷渾就躺下了。

其實那次吐谷渾速敗的原因在于，剛被唐朝錘了一頓，還沒從打擊中緩過來。不管怎么說，吐谷渾都是青海地區(qū)的大國，實力還是夠看的，要不然也不會這么重要。

就拿這次來說，祿東贊以十二萬之眾北上，又在白蘭做了兩年準備，吐谷渾依舊能打得有來有回。

這時候，如果唐朝能夠給一個明確的支持，吐谷渾頂住吐蕃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但李治是怎么做的呢，我們來看唐史的記載。

《舊唐書吐蕃傳》記載，“吐蕃與吐谷渾不和，龍朔、麟德（661年—665年）中遞相表奏，各論曲直，國家依違，未為與奪。吐蕃怨怒，遂率兵以擊吐谷渾。吐谷渾大敗，河源王慕容諾曷缽及弘化公主脫身走投涼州，遣使告急?！?/span>

這段話的意思是說，吐蕃與吐谷渾不和，都跑到長安來申訴，各自說對方的不是，然后李治給的答案“未為與奪”。

關于李治的態(tài)度，《資治通鑒》記載得更清楚，“吐蕃與吐谷渾互相攻，各遣使上表論曲直，更來求援，上皆不許?！?/span>

這個“上皆不許”是個很有意思的態(tài)度，你說吐谷渾是唐朝的屬國，被別人攻擊了，跑來向你求援，這個是合情合理的吧。

吐蕃是這件事里面的進攻方，也跑來“求援”，你覺得使臣能說出啥理由來？

最多也就是說，吐谷渾不是啥好人，搶了俺家兩匹馬，我去找他要，結果俺倆打起來了。

結果李治的態(tài)度是沒態(tài)度，也就是說這件事在李治的眼里，是兩個小弟為點小利益，發(fā)生了爭執(zhí)，這屬于“人民內(nèi)部矛盾”，估計打幾天都冷靜下來了，事兒就過去了。

而這正是祿東贊各種障眼法、煙霧彈想要達到的結果。

最有意思的是，就在祿東贊對吐谷渾下刀的時候，發(fā)生兩件特別詭異的事情。

第一件事情是在659年(高宗顯慶四年)，唐蕃兩軍時隔21年后，再度交手，地點在青海的河源，大概應該就在今天的黃河源，也就是扎陵湖鄂陵湖附近。

也有人認為是在烏海，也就是冬給措納湖。

這倆地方離得不遠，也就是一百來公里，都應該算對。

這場戰(zhàn)役只有敦煌文獻《吐蕃大事紀年》里面有記載，“大論東贊前往吐谷渾，達延·莽布支于烏海之東岱處與唐朝蘇定方交戰(zhàn)，達延死，以八萬之眾敗于一千。”

由于這是一條孤證，只有敦煌文獻有記載，另外蘇定方帶著一千多人深入青海七八百里，打了這么奇怪的一仗。而且更怪異的是，這仗打完了，也就打完了，看不出任何后續(xù)影響。

唐朝這邊打贏了，沒有任何后續(xù)動作，瞪眼瞅著吐谷渾垮了。輸?shù)倪@邊，也沒看出任何影響，接著揍吐谷渾。

這就是怪異的地方，一般來說，戰(zhàn)爭不是目的，而是一種手段，戰(zhàn)爭之后的結果才是目的。

可這一仗倒好，沒頭沒腦地打了一通，沒有任何結果。所以，有些學者干脆認為，這個記載寫差了，可能根本就沒有這件事。

但隨著研究的深入，學者們開始傾向于這條記載確有其事，并且大致框定了一個時間范圍，認為應該在659年的10月到11月之間。

這件事的脈絡是這樣的，顯慶二年（657年）的春天，李治命蘇定方帶兵進入西域來平定阿史那賀魯的叛亂。

蘇定方從阿爾泰山以北出兵，一路殺到了碎葉，顯慶三年的十一月，阿史那賀魯被押解到了長安。

這次征西域，唐軍“收其人畜四十余萬”，安西都護府也遷回了高昌故地，蘇定方因功受封為左驍衛(wèi)大將軍，邢國公。

但是到了659年的10月，蔥嶺附近的疏勒、朱俱波、朅[qiè]盤陀這三個國家又反了。

這三個國家在哪兒呢，古代的疏勒國就是今天的喀什、朱俱波國就在今天的葉城、朅[qiè]盤陀就是今天的塔什庫爾干，也就是以后蔥嶺守捉的所在地。這三個都是綠洲國家，主要依靠冰川融水形成的綠洲生活。這哥仨反了以后，向東攻擊另外一個綠洲，這就是于闐，也就是今天的和田地區(qū)。

這次去平叛的又是蘇定方，《通鑒》記載“定方選精兵萬人、騎三千馳往襲之，一日一夜行三百里，至城下，都曼大驚，戰(zhàn)于城外，都曼大敗，退保其城，及暮，諸軍繼至，遂圍之，都曼懼而出降。”

按照當時的行軍路線分析，唐軍知道有一條斜穿青海，直達于闐的道路。

薛宗正老師在論文里談到這條道路時，說此路“史稱大海道”。[4]同時薛老師還在“大海道”這條后面特意標出是引用了“斯坦因編號S·0382敦煌本《西天路竟》”。

可惜我沒找到引用的原文，不知道原文是怎么寫的。但可以肯定的是，薛老師說的這個“大海道”，不是我們今天越野愛好者穿越的那條大海道。因為越野車穿越的大海道是從敦煌到吐魯番，也就是從東南到西北的走向。而薛老師筆下的“大海道”應該是從西寧到和田，也就是從東北到西南的走向。

我覺得薛老師可能是筆誤了，他本來要寫的應該是“青海道”，也就是絲綢之路的吐谷渾復線。

這條古代商道早就有了，估計張騫鑿空西域之前就存在了。公元5世紀到7世紀，吐谷渾道甚至是通西域的主線，只不過隋朝強盛以后，河西走廊趨于穩(wěn)定，自然環(huán)境更好的“河西路”，取代了青海道。

隋末至唐初時期，中原動蕩不堪，青海道可能再次恢復。等到李世民下手經(jīng)營西域，相繼在天山已北設了伊、西、庭三州，也就是新疆的哈密、吐魯番和吉木薩爾，河西道再次取代了青海道。

我們現(xiàn)在了解的青海道，北線是出西寧后，經(jīng)青海湖南北，向西進入柴達木盆地后，可以向西北可以去敦煌，再通過大海道可直達吐魯番。

這條路向西南，可以經(jīng)且末，去于闐（新疆的和田），也就是走柴達木盆地東南邊緣的綠洲鏈條。

這條路還可以從青海湖向北，通過扁都口（大斗拔谷）穿祁連山直接去張掖（甘州）。

貞觀九年，唐軍征伐吐谷渾的時候，吐谷渾王慕容伏允西逃，一支唐軍在契苾何力的帶領下，就是走這條路一直殺到且末西南的突倫磧。

青海道的南線，是從日月山南下，經(jīng)苦拔海、公主佛堂、那錄驛、大非川，然后再向西走，進入柴達木盆地。[5]

貞觀九年的戰(zhàn)爭中，另一支唐軍在侯君集、李道宗的率領下，走的就是這條南線。

要知道，軍事行動不可能閉著眼睛瞎走，一定是有向導帶路。也就是說，唐軍對青海道至少是不陌生。

既然貞觀九年唐軍都走過了，蘇定方取這條道輕騎奔襲也不奇怪。再說了，這條近路大部分都在吐谷渾境內(nèi)，當時吐谷渾是唐朝的屬國，唐軍借道而行不存在問題。要是蘇定方取南線穿行的的話，那就離發(fā)生戰(zhàn)爭的河源不太遠了。

這就能解釋，咱們前面說的兩個問題了。

一個參戰(zhàn)唐軍為何只有千人，當時蘇定方是帶著精銳騎兵長途奔襲，因為《通鑒》里面寫的是唐軍趕到于闐城下，都打了一仗以后，“及暮，諸軍繼至，遂圍之”，可見蘇定方帶著的是先頭部隊。

另一個就是為啥沒有后續(xù)，估計當時蘇定方本來是在趕路，正好碰上達延·莽布支了。結果達延·莽布支以為唐軍是來援助吐谷渾的，兩邊稀里糊涂的就打起來。等于說蘇定方是趕路之余，順手給莽布支腦袋上來了一錘子，然后急匆匆的就走了。

唐朝也沒把這事兒當回事兒，吐蕃挨了一錘子以后，等了一段時間，發(fā)現(xiàn)好像也沒啥后續(xù)了，就接著該干嘛干嘛了。

這場沒頭沒腦的戰(zhàn)役，到這兒就說完了嗎？

遠遠沒有吶，下一集咱們接著講這場戰(zhàn)役的影響，還有祿東贊在西域打出的另一套迷蹤拳。

這期就先到這里吧，最后還是感謝各位喜馬拉雅的小伙伴們，如果您覺得老布講得尚能入耳，麻煩您來個訂閱，最好再轉發(fā)給您的朋友們，這是對老布的最大支持啦！

要是您不嫌麻煩，給老布這個有點另類的西藏史節(jié)目，來一個五星好評，那老布就感謝地眼淚嘩嘩滴啦！

再次感謝各位喜馬拉雅的小伙伴們，咱們下期再見?。?/span>

參考書目：

[1]、《冊府元龜·外臣部·交侵》_(宋)王欽若等編纂 周勛初等校訂；

[2]、《白蘭考》_周偉洲、黃顥；

《白蘭新探——族源、地望及其與瑪卿邦熱的關系》_劉鐵程；

[3]、《唐蕃交聘表》_譚立人、周原孫；

[4]、《噶爾家族專國與吐蕃的北部領土擴張——兼論唐、蕃間的河源、西域爭奪》_薛宗正；

史載十一月蘇定方統(tǒng)兵馳援“思結保馬頭川，定方選精兵萬人、騎三千馳往襲之，一日一夜行三百里，潔旦，至城下，都曼大驚，戰(zhàn)于城外，都曼大敗，退保其城，及暮，諸軍繼至，遂圍之，都曼懼而出降?！卑礊鹾w屬吐谷渾境，而吐谷渾全盛時領土跨有流沙東西，自烏海別有道路可直通于闐，史稱“大海道”，故烏海戰(zhàn)役結束后，即可取此道迅速返師西域，救于闐、擊思結，足證破達延·莽布支與救于聞、破都曼乃緊相銜連的兩役，前者發(fā)生于十月前，后者發(fā)生于十月至十一月間，更確切地說，它們是同一戰(zhàn)役的兩個有機組成部分。故此役結束后蘇定方進一步加官晉爵，“以功加食邢州、巨鹿真邑五百戶?！笨梢娡罗l(fā)動的第一次反唐攻勢以失孜告終。

[5]、《唐代吐蕃史研究》_林冠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