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有很多種傻瓜，他們犯傻的方式卻是五花八門。好了，現(xiàn)在請大家坐好，不要動，直到我叫到誰的名字，誰再起立。
我在每件事情上都像個傻瓜，但除了一件事。我揮霍無度，我期盼一樁婚姻，我賭撲克，我在草坪上玩網(wǎng)球，我搞投機，最后我終于花光了所有的遺產(chǎn)，與金錢就此分手了。但是還有一種角色，就是那個頭上戴鈴鐺的，時時都會成為人們笑料的尋寶者，我還沒有嘗試過。只有很少的人才會迷戀上這項活動，但是每一位追隨點石成金的邁達斯國王的人，都會認為尋寶才是最刺激和愉快的事情。
我還要先說一些別的事情——蹩腳的作者都是這樣的——我還是一個多愁善感的傻瓜。當(dāng)我第一次見到梅?瑪莎?曼格姆時，我的心就淪陷了。她剛好十八歲，美麗白皙的皮膚就像鋼琴的白色鍵盤，容貌甜美、純凈，就像是被人施了巫術(shù)的天使，被迫生活在得克薩斯草原上的這座小鎮(zhèn)中。她的身上有一種奇異的氣質(zhì)和魅力，單憑她的美貌和氣質(zhì)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摘取比利時國王或者其他任何國王寶座上的紅寶石。倘若她想這樣做，就如同摘個草莓一樣簡單。只是她卻不知道自己的魅力，而我也沒有告訴她。
我明確地知道我自己的想法，我想得到梅?瑪莎?曼格姆。我要娶她，我要一生與她廝守。她可以每天晚上都把我的煙袋和拖鞋藏到我找不到的地方。
梅?瑪莎的父親與她截然不同，他留著濃密的胡子，戴著眼鏡，這兩樣在臉上的東西就足以把他的臉遮蓋得嚴嚴實實的了。他生命的意義就在于昆蟲，為了蝴蝶，為了天上飛的，為了地上爬的，為了那些能鉆進人們領(lǐng)口的，或是黃油中的那些昆蟲。他是一位昆蟲學(xué)家，或者是作這方面研究的任何學(xué)家。他這一生都在做著一件事：捕捉它們，用大頭釘固定它們，給它們命名。
他家里只有他和瑪莎兩口人?，斏苏疹櫵娘嬍称鹁油猓€為那些浸泡昆蟲的瓶子加滿酒精。所以，他對瑪莎視若珍寶，把她當(dāng)做他最精明的人類標本。據(jù)說，科學(xué)家們都是忽略生活的。
除了我，還有一個人對梅?瑪莎?曼格姆虎視眈眈。那個人叫做古德羅?班克斯。他剛剛大學(xué)畢業(yè)回到家。熟悉課本，只要是書上寫的，無論是拉丁文、希臘文、哲學(xué)，還是高等數(shù)學(xué)與邏輯學(xué)，他都了如指掌。
如果他不那么高調(diào)，總在眾人面前賣弄自己的學(xué)問的話，我想我會喜歡他的。不過即便如此，他或許仍然認為，我和他是好朋友。只要有空，我們就湊在一起，因為我們都想從對方的口中尋找些關(guān)于梅?瑪莎?曼格姆的真實想法的蛛絲馬跡?；蛟S這不完全對，因為古德羅?班克斯才不會輕易上當(dāng)呢，這是情敵之間應(yīng)有的防備。
或許你每次見到古德羅的時候，都會想起書籍、禮貌、文化、才智，還有衣著。而看見我則會想到壘球和每周五晚上的辯論會——這些對于我來說就算是我的文化了——或許你還會想到一個馬術(shù)高手。
但不管怎樣，我們在彼此交談的時候，或者是我們同梅?瑪莎?曼格姆一同聊天的時候，我們兩個人中沒有一個人能感覺到梅?瑪莎?曼格姆的心會偏向于哪一方。梅?瑪莎的性格就是這樣，她從不主動表達自己明確的想法，她只需躺在搖籃中，讓別人去揣測。
我已經(jīng)說過，曼格姆老爺子是不可能洞察出這一切的。很長時間之后，他才在某一天發(fā)現(xiàn)——肯定是一只蝴蝶告訴他的——有兩個小伙子正在費盡心思地捕捉那個將他的生活照料得十分妥帖的姑娘，也就是他的女兒，或者也可以說是法律上的附屬品。
我發(fā)誓，我從沒見過這位科學(xué)家居然可以如此自如地應(yīng)對這種生活上的事情。曼格姆老爺子已經(jīng)在表述中把我和古德羅歸類到最低等的脊椎動物的綱目中，他是用英語說的，沒有使用晦澀難懂的拉丁文。哦，對于拉丁文，我就知道這么一句：“奧格托里斯，赫爾維蒂之王。”他警告我們不許再出現(xiàn)在他家門口，倘若他再看見我們在此轉(zhuǎn)悠，他一定會抓住我們，并且將我們制作成標本。
古德羅?班克斯和我為了避風(fēng)頭，消停了五天。等我們整理好心情再次踏訪她家的時候，梅?瑪莎?曼格姆和她的父親已經(jīng)不在了。搬家了！原本這棟房子就是他們租住的，現(xiàn)在大門緊鎖，他們的行李、財產(chǎn)也都被搬走了。
梅?瑪莎沒有給我們其中的任何一個人留下些文字或是口信。在山楂樹上，沒有隨風(fēng)飄動的白色字條；在門柱上，沒有用粉筆寫下的記號；在郵局里，沒有一張屬于我們的明信片。毫無提示。
兩個月的時間，我和古德羅動用了我們所有的腦細胞，分頭追尋那兩個人的蹤跡。我們?nèi)ピ儐柣疖囌镜氖燮眴T和火車上的乘務(wù)員，我們和出租馬車的人套近乎，我們甚至和小鎮(zhèn)上的警察拉關(guān)系，但結(jié)果仍舊讓人失望。
就這樣，我和古德羅成了比任何時候都要親密的朋友，當(dāng)然也是敵人。我們每天干完活兒，都會聚到斯奈德酒館后面的房間里，玩玩牌、聊聊天。但每句話都包含著刺探，彼此都想從對方的口中得到新的消息。情敵之間就該是這樣的。
古德羅?班克斯總是用打擊別人的方式來凸顯自己的博學(xué)，他把我定義為只讀“簡?瑞真可憐，她的小鳥兒死掉了，沒有可以玩的東西了”這樣文字的人。不過我還是挺喜歡古德羅的。像他看不起我一樣，我也同樣看不上他在大學(xué)里學(xué)來的東西，而且我向來與人為善，所以我也就忍受了他的嘲諷。再者說，我見他的主要目的是想打探梅?瑪莎?曼格姆的消息，其實這才是耐心的原動力。
在一天下午，我們正在聊天，他對我說：“埃德，就算你能找到她，那又能怎樣呢？曼格姆小姐很有頭腦，雖然她很單純，但她注定應(yīng)該享受更有品位的生活，而這些你都無法提供。我和許多人交談過，但是沒有人能像她一樣真正地領(lǐng)會古詩的精髓，以及那些吸收到古人的精華，并將其發(fā)展的現(xiàn)代文人的魅力。你難道不覺得你是在浪費時間嗎？”
“我認為的幸福生活，”我說，“就是在得克薩斯草原上有一棟屬于自己的八個房間的房子。房子臨水而建，周圍種上橡樹，蔥郁而輕靈?？蛷d里，”我繼續(xù)說，“放著一架可以自己演奏的鋼琴，牧場里有三千頭牛。然而，這也只是個開始。一輛四輪的馬車，和一匹聽話的小馬隨時聽從‘女主人’——也就是梅?瑪莎?曼格姆的差遣。她可以動用每一分錢，只要她喜歡，牧場里賺來的錢她都可以用。我將和她白頭到老，她可以每天晚上都把我的煙袋和拖鞋藏到一個我找不到的地方。幸福的生活，”我說，“就是這樣的。而你所學(xué)的課程，哲學(xué)之類的玩意就連一顆無花果——一顆干癟的、拿來擺地攤售賣的無花果都不如?！?br />
“她應(yīng)該享受更有品位的生活?！惫诺铝_?班克斯又強調(diào)了一遍。
“好了，不管她該過怎樣的生活了，”我回答說，“現(xiàn)在的問題是她失蹤了。我們現(xiàn)在需要想盡辦法找到她，可是你在大學(xué)里學(xué)到的東西卻一點用都沒有?！?br />
“這牌沒法玩下去了?！惫诺铝_扔下手里的牌說。然后我們便開始一起喝啤酒。
在這之后沒有幾天的時間，我認識的一個年輕的農(nóng)民來到了鎮(zhèn)上。他給我?guī)砹艘粡埶{色的被折好的紙。他說，他的爺爺剛剛?cè)ナ?。我硬撐著沒有流淚，他接著說，他爺爺已經(jīng)將這張紙保存了二十年了，并且把它作為遺產(chǎn)的一部分留給后人。除了這張紙，還有兩頭驢和一片不能用來種田的土地。這張紙上標注的日期是1863年6月14日，這種紙張通行于廢除奴隸主義者和分裂主義者戰(zhàn)爭的時期。上面畫的是價值三十萬美元的金幣和銀幣的藏埋地點。老朗德爾——也就是孫子山姆的祖父——這個寶藏的信息來源于一位西班牙的傳教士，他曾親自參加了埋藏寶藏的事情，許多年以前——哦，應(yīng)該是在此之后的幾年——這位傳教士在老朗德爾家中去世了。而眼前的這張紙就是老朗德爾根據(jù)傳教士的說法記錄下來的。
“你父親為什么不自己去尋找這筆錢呢？”我問小朗德爾。
“他還沒來得及動身，眼睛就看不見了?！彼f。
“那為什么你不去找呢？”我又問。
“唉，”他說，“雖然我是十年前知道的這張藏寶圖，但是春天我要犁地，秋天我要在玉米地里割草，然后是為牲口準備過冬的飼料，到了冬天又哪兒都去不了了。這么一年一年，很快這十年就過去了?！?br />
我覺得他的話很可信，所以便決定和他一起探尋寶藏。不過圖紙畫得很粗糙。馱著寶藏的騾隊是從多洛雷斯縣的一個非常古老的西班牙傳教士的基地出發(fā)的。他們按照指南針的指示，一路向南行，最終到了阿拉米托河。他們蹚過河水，把寶藏藏在兩座大山中間的一座小山頂上，這個小山有點像馬鞍的形狀。在埋藏地的上面，還堆了一些石頭做記號。但是就在幾天后，那些埋藏寶藏的人被印第安人殺害了，只有西班牙傳教士僥幸逃了出來。所以，我認為這個獨家的尋寶圖實在真實不過了。
李?朗德爾提議再買一套野營用的裝備，之后雇用一個勘測員，讓他測量出西班牙傳教士的地基到寶藏的埋藏地的線路圖。再之后就是拿到那三十萬美元的金幣和銀幣，到沃斯堡游山玩水。不過，雖然我沒讀過太多的書，但是我仍舊想出了一個既能節(jié)省成本，又能減少時間的方法。
我們?nèi)チ酥萃恋鼐郑埞ぷ魅藛T繪制了一張所謂的簡圖，就是從老傳教基地，到阿拉米托河一帶的地圖。我在地圖上畫了一條越過阿拉米托河的通向正南方的直線。這張簡圖上注明了每條測量路線的實際長度和所在區(qū)域。我們就是憑借著這些，在河岸上找到了那個通往山澗的起點。然后，將這個點與羅斯安尼莫斯五里格測量圖上的一個重要的，以及確定的地區(qū)連接在一起——這就是西班牙國王菲利普的授地。這樣做，我們就不用再聘請勘測員進行全部路程的勘測了，所以可以節(jié)省不少開支和時間。
李?朗德爾和我架好一輛馬車，使用兩匹馬拉的大車，裝上我們所有的行囊，行駛了七百四十九英里，最終來到了距離我們要去的地點最近的城鎮(zhèn)——奇科鎮(zhèn)。我們又找到了當(dāng)?shù)氐目睖y局的代理人，讓他幫助我們找到了羅斯安尼莫斯測量圖上的區(qū)域，之后又按照我們自己繪制的地圖上要求的向西走了五千七百二十瓦拉（西班牙和拉丁美洲的長度單位，一瓦拉相當(dāng)于三十二至四十三英寸不等）的路程，并在找到的地方放了塊石頭留作記號。接著，負責(zé)勘測的人喝了杯咖啡，吃了培根，之后跟一班郵遞車回奇科鎮(zhèn)了。
我越來越確信我們可以找到那三十萬的寶藏了。但李?朗德爾只能分到三分之一，因為這次尋寶的所有費用都是我來支付的。如果能順利拿到二十萬，倘若梅?瑪莎?曼格姆還在這個世界上，那么我就一定會找到她，并且用這筆錢把曼格姆老爺子喜歡的所有蝴蝶都抓進鴿籠里。只要我能找到寶藏！
但是現(xiàn)在，我必須和李?朗德爾搭起營帳了。在河的對岸有非常密集的雪松，它們覆蓋著十幾個小山脈，然而卻沒有一座小山像馬鞍的形狀。不過這不會阻止我們尋寶的信念，山的外形只是用來迷幻視覺的，或許馬鞍形狀只是一個美好的形容，只存在于一個旁觀者的眼中。
我和寶藏的孫子一起研究那些雪松掩蓋的小山，就像那些女士精心挑揀跳蚤時一樣。我們沿著河岸，在兩英里的范圍內(nèi)研究著每一座小山的側(cè)面、頂部、四周、平均高度、傾斜角度、坡度，乃至凸凹處。我們就這樣花了整整四天的時間。最終，我們套好那兩匹雜色的和深栗色的馬，拉著我們剩下的咖啡和培根，回到了一百四十九英里外的康卓市區(qū)。
李?朗德爾在回程的路上咀嚼了很多煙草，而我則忙著駕駛馬車，因為我歸心似箭。
乘興而去，空手而歸。不久，我就又在斯奈德酒館后面的屋子和古德羅?班克斯會面了。同樣的，我們玩骨牌、套話。我告訴了他，我去尋找寶藏的事。
“如果我可以發(fā)現(xiàn)那價值三十萬美元的寶藏，”我對他說，“我就可以踏遍全球，尋找梅?瑪莎?曼格姆了。”
“她應(yīng)該享受更高品位的生活?！惫诺铝_說，“我自己可以找到她。但是你可以和我講一講，那個寶藏是怎么被輕率地埋藏，之后你又是怎么去挖掘的呢？”
我告訴了他每個細節(jié)，還把那個簡約的地圖遞給他，上面清楚明了地標明了路線和距離。但是，當(dāng)他只是看了這張地圖一眼之后，便開始將身體向后靠在椅子上，大笑不止。那一定是在大學(xué)時學(xué)習(xí)過的大笑，因為他的笑聲中滿是嘲諷和輕蔑，充滿了優(yōu)越感。
“嗯，你真是個大傻瓜，吉姆?！彼銖娍酥屏俗约旱拇笮?，對我說。
“該你下注了?！蔽艺f著，并且用手指掐住我兩邊都是六點的牌，耐心地等待。
“二十?！惫诺铝_說，他用粉筆在桌子上畫了個十字。
“為什么我是傻瓜？”我問道，“在許多地方都曾發(fā)現(xiàn)過寶藏?！?br />
“因為，”他說，“在計算河上的那個起點時，你忽略了一個問題，這讓你所有的工作都是無用功了。你應(yīng)該考慮到磁差，在那里的磁差應(yīng)該是向西偏九度。把你的鉛筆給我?！惫诺铝_?班克斯立刻就在一張信封的背面計算起來。
“從西班牙的傳教基地，從北往南的距離，”他說，“正好是二十二英里。根據(jù)你所說的，這條線是按照袖珍的羅盤畫出來的。那么，你應(yīng)該把羅盤的磁差考慮進去。所以你尋寶的地點，應(yīng)該是在你實際到達的地方，也就是沿著阿拉米托河岸再往西六英里九百四十五瓦拉的地方。哦，你真是個傻瓜，吉姆！”
“你是說什么變化？”我問道，“我認為數(shù)字從不會說謊?！?br />
“是羅盤上磁差的變化，”古德羅說，“也就是磁針與真正子午線之間的夾角?！?br />
他用一種高高在上的方式微笑著，然后我在他的臉上看到了尋寶的念頭，并且躍躍欲試，表情貪婪。
“有時候，”他對著空氣，就像一位預(yù)言家似的說，“這些藏匿寶藏的古老傳說，也并非全無根據(jù)。假如你可以讓我看看那張藏寶圖，看看具體的位置，也許我們可以一起……”
結(jié)果，古德羅?班克斯和我原本是情場上的對手，卻變成了冒險的同伴。我們從奇科鎮(zhèn)出發(fā)，那里是距離鐵路線最近的小城，也就是亨特斯堡塔驛站。到了奇科鎮(zhèn)，我們雇了一輛有彈簧和車篷的旅行馬車，并且裝上了我們的野營用具。我們同樣雇用了上次的那位勘測員，接著按照古德羅的磁差理論，修訂了正確的方位，重新測定了路線。在之后，那位勘測員完成使命回去了。
夜幕降臨時，我們才到達目的地。我喂了馬匹，并且在距離河岸不遠的地方生起了篝火，烹飪了晚餐。本來古德羅應(yīng)該一起幫忙做的，但是在大學(xué)的課堂上沒有人教他該怎么做這些實用的工作。
不過，在我做著實用工作的時候，他卻能用古人留下的經(jīng)典思想逗我開心。他引用了許多來自希臘的譯文。
“阿那克里翁，”他解釋道，“這是曼格姆小姐最喜歡的一篇文章——就是我剛才背誦的那篇?！?br />
“她真的應(yīng)該享受更有品位的生活?！彼琅f重復(fù)著那句話。
“還能有什么更好的，”古德羅問道，“除了古典文學(xué)所構(gòu)造出來的知識與文化的氛圍，還有什么能讓人感受到生活的品位嗎？你時?？床黄鸾逃踔磷l責(zé)它。但是只因為你缺少基本的數(shù)學(xué)嘗試，讓你之前的努力都變成徒勞，不是嗎？如果不是我的知識幫助你，指出你之前的錯誤，那么你還需要浪費多少時間才能找到寶藏呢？”
“我們還是觀察一下對面的那些山吧，首先，”我說，“看看我們有什么發(fā)現(xiàn)。因為我仍然懷疑你的磁差理論。我一直相信指南針的指針始終對著正北?！?br />
第二天清晨，六月的陽光溫暖而燦爛。我們起得很早，吃過了早飯。古德羅被眼前的美景吸引住了，我負責(zé)烤培根，而他則負責(zé)朗誦——嗯，大概是濟慈的詩，要么就是凱利的，當(dāng)然也可能是雪萊的。這條河，其實如同小溪一樣，我們已經(jīng)準備好蹚水到對岸，去尋找那座被雪松掩蓋住的小山了。
“我的好尤里西斯，”我在洗早餐用過的盤子時，古德羅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對我說，“讓我再看一看那張讓人心醉神迷的藏寶圖吧。我記得它給我們的線索是一座馬鞍形的小山。可是我從沒看過馬鞍，馬鞍是什么形狀的，吉姆？”
“這次文化分文不值了吧，”我說，“我看見了就知道?！?br />
古德羅看著老朗德爾留下的那張藏寶圖，突然咒罵了一句。
“你來，”他說，并且把藏寶圖對著陽光，“看。”他用手指指著一個地方給我看。我看見那張藍色的紙上面有一行顏色較淺，但很清晰的文字和數(shù)字：“莫爾文，一八九八?！闭f實話，在此之前我還真沒注意到這些文字的存在。
“這行文字怎么了？”我問。
“這是水印?！惫诺铝_說，“水印表示這張紙的出廠時間是1898年?？墒遣貙殘D的落款時間卻是1863年。這張藏寶圖是假的！”
“哦，不會吧，”我說，“朗德爾一家向來都很忠厚老實，他們一家都沒有受過教育，只是淳樸的鄉(xiāng)下人。或許這是生產(chǎn)商的一個錯誤，或是他們的騙局?！?br />
這時，古德羅大發(fā)脾氣，當(dāng)然是在他的文化許可內(nèi)的最火暴的發(fā)泄方式。他摘下眼鏡，目視著我。
“我早就知道你是個傻瓜?！彼f，“你自己被別人耍了就算了，居然還來愚弄我？”
“我怎么可能是故意在愚弄你呢？”我反問。
“無知，是你的無知欺騙了我?！彼f，“在你整個的計劃中，我發(fā)現(xiàn)了兩大紕漏。但是，只要是上過小學(xué)，你就不至于犯下如此荒謬的錯誤。另外，”他繼續(xù)說，“讓這場尋寶的游戲見鬼去吧。我已經(jīng)花了不少冤枉錢了，我可不愿繼續(xù)當(dāng)冤大頭，我不干了。”
我站起來，手里握著一個剛從洗碗水里揀出來的勺子，并用它指著他問：“古德羅?班克斯，在我眼里你所受到的教育分文不值，就連這顆半生不熟的豆子的價值都趕不上。倘若是別人我還可以容忍，但是至于你，我真的受夠了，我鄙視你。你所謂的學(xué)識都給你帶來什么好處了？它只是欺辱了你的朋友，讓你的朋友討厭你。走吧！”我說，“帶著你的磁差和水印走得遠遠的。它們在我的眼里什么都不是，什么都無法阻止我尋寶的決心?！?br />
我用勺子指著河對岸的一個馬鞍形的小山說：“一會兒，我就要到那座山上去尋寶。你現(xiàn)在給我一句話，是去，還是不去。如果水印和磁差讓你選擇放棄，那么你就不是一個真正的尋寶者?，F(xiàn)在立刻就給我一個最后的決定?！?br />
恰巧此時，在河邊的土路上，揚起一團白色的灰塵，并且向這邊徑直過來。那是赫斯帕盧斯去奇科鎮(zhèn)的郵車。古德羅攔住了它。
“這個荒唐的行為與我再無關(guān)系?！彼琅f很憤怒地說，“只有傻瓜才會把那張?zhí)摷俚钠茍D當(dāng)成寶貝。就這樣吧，你一向都是傻瓜，吉姆。你就留下來繼續(xù)當(dāng)你的傻瓜吧，與我無關(guān)。”
他麻利地收拾了自己的東西，爬上了郵車，神經(jīng)質(zhì)地推了推他的眼鏡框，隨著一片白色的粉塵消失了。
我繼續(xù)洗好了盤子，把馬牽到一片有嫩草的地方拴好，然后蹚水到對岸，穿過茂密的松柏樹林，爬上了那座形似馬鞍狀的小山的頂端。那一天應(yīng)該是六月里最美好的一天。在我的一生中從來都沒有見過這么多的鳥，還有這么多的蝴蝶、蜻蜓、蚱蜢?？傊撬刑焐巷w的，地上跑的帶翅膀，或帶刺的昆蟲。
我將這座小山從上到下，從下到上地勘察個遍，但是始終沒有發(fā)現(xiàn)與寶藏沾上一點邊兒的事物。沒有藏寶圖上標記的亂石堆，樹上也沒有留作記號的人工劃痕，那三十萬的寶藏連個皮毛都看不到。
在涼爽的下午我登上了山頂。當(dāng)我走過一片松樹林時，突然之間我步入了一個美麗的畫面中。綠色的山谷中流淌著一條小溪，最終與阿拉米托河相聚。在那里，我看到一個野人一樣的家伙，他蓬頭垢面，臉上續(xù)著長長的胡子，衣衫襤褸，正在陸地上捕捉一只揮舞著翅膀的巨型蝴蝶。
“也許他是從瘋?cè)嗽豪锾映鰜淼??！蔽倚南搿Ｋ趺磿淼竭@么一個遠離教育和知識的地方呢？我始終沒有答案。
然后，我又向前走了幾步，看到小溪的旁邊有一個用藤條掩蓋的小屋。在一個小塊草地上，我看到梅?瑪莎?曼格姆正在摘野花。她站起身，看著我。我第一次看到她那如同白色琴鍵的臉，開始變成粉紅色。我朝她走去，靜靜地?zé)o須言語。她手中剛剛收集的野花，如同涓涓細流般散落一地。
“我知道你會來，吉姆，”她清清楚楚地說道，“我父親不讓我寫信給你，但我知道你會來。”接下來的事情我想你們已經(jīng)猜到了。我的旅行車和馬匹就在河對岸。
我常常想知道一個人為什么要受那么多的教育，如果他們不能很好地利用它們的話。如果他們的學(xué)識都被別人所用，那么又何苦去受教呢？
梅?瑪莎?曼格姆和我長相廝守了。我們有一棟八個房間的房子，還有可以自己演奏歌曲的鋼琴，圍欄里還有許多牛，當(dāng)然它們正在向三千的數(shù)字發(fā)展。
當(dāng)我晚上騎馬回家時，她已經(jīng)把我的拖鞋和煙袋藏起來了，我找不到它們。但是誰在乎呢？——誰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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