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1 宋代“一枝獨(dú)秀”之禪宗

2022-07-30 10:48:4635:23 3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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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節(jié) 禪凈合流與佛儒交融--隋唐以降中國佛教發(fā)展之大勢

隋唐以降,中國佛教的發(fā)展大勢,主要表現(xiàn)為:一是禪宗興盛,二是凈土流行,三是天臺中興,四是禪凈合流,五是佛儒交融。


一、宋代“一枝獨(dú)秀”之禪宗
中國佛教自會昌毀佛之后,由于社會歷史條件的變化,各宗均呈頹勢,唯禪學(xué)南宗一枝獨(dú)秀。而禪宗自唐末、五代之后,又“一花開五葉”,出現(xiàn)了五祖分燈,其中:溈仰創(chuàng)立并繁興于唐末五代,開宗最先,衰亡亦最早,前后僅四世,仰山慧寂后四世即法系不明;法眼在五宗中創(chuàng)立最遲,興于五代末及宋初,至宋中葉即告衰亡;云門一宗勃興于五代,大振于宋初,至雪竇重顯時宗風(fēng)尤盛;曹洞宗自云居道膺后即趨衰微,從芙蓉道楷后宗風(fēng)再振,丹霞子淳下出宏智正覺,倡“默照禪”,是趙宋一代禪學(xué)之一大代表;臨濟(jì)在五宗中流傳時間最長,影響也最大,以至于有“臨天下”之說。該宗自石霜楚圓下分出黃龍、楊歧二系,大盛于宋中葉,至佛果克勤下出大慧宗杲,倡“看話禪”,風(fēng)行一代,對后世影響至為深遠(yuǎn)。從傳法世系上說,此五宗均出于慧能門下,屬南宗禪;從禪宗自身的發(fā)展史說,此五宗均屬“分燈禪”。為了能更好地把握宋代禪學(xué)的思想特質(zhì),有必要先看看此時的禪學(xué)較諸以往的禪學(xué)在哪些方面發(fā)生了變化。


(一)從“不立文字”到“不離文字”
宋元禪學(xué)有一個不同于前期禪宗的重要地方是出現(xiàn)了許多“語錄”“燈錄”,甚而“評唱”“擊節(jié)”。如果說,前期禪宗曾以“教外別傳”“不立文字”為號召而在中國佛教界獨(dú)樹一幟,那么,此時期的禪宗則又由“不立文字”一變而成為“不離文字”。 
宋元禪學(xué)的“不離文字”,如溯其源頭,蓋來自于匯集各種“公案”及對“公案”的注解。 
所謂“公案”,原指官府之案牘,禪宗借用它指前輩師祖之言行范例,并以它作為判斷當(dāng)前是非的準(zhǔn)則,或以此機(jī)緣語句去探討“古德”的意蘊(yùn)禪趣。


克勤禪師在《碧巖錄》第九十八則評唱中也說:“古人事不獲已,對機(jī)垂示,后人喚作公案?!彼^“逗機(jī)鋒”,實際上也就是對“公案”之疑參,禪師之間或者師徒之間通過各種隱語、比喻、暗示甚而拳打腳踢、棒喝交加來繞路說禪。


因此,所謂“公案”,說得明白一點(diǎn),即是通過某種暗示,繞路說禪,如《五燈會元》中所記載的,二祖慧可曾因其“心未寧,乞師與安”,達(dá)摩曰:“將心來,與汝安?!边^了許久,慧可說:“覓心了不可得?!边_(dá)摩便說:“我與汝安心竟?!边@也就是后來所謂“公案”。自馬祖道一之后,此種繞路說禪的方法就逐漸盛行,至黃檗希運(yùn)時,就蔚然成風(fēng),以致希運(yùn)禪師竟說:“若是丈夫漢,須看個公案。”此類“公案”至宋時已有數(shù)千則之多,當(dāng)時的禪師就把它們匯編成集,因之出現(xiàn)了多達(dá)數(shù)百萬字的各種《語錄》《燈錄》等(如《景德傳燈錄》《天圣廣燈錄》《建中靖國續(xù)燈錄》《聯(lián)燈會要》《嘉泰普燈錄》)。對于這種現(xiàn)象,《文獻(xiàn)通考》曾評之曰:禪宗本初自謂直指人心,不立文字,今四燈總一百二十卷,數(shù)千萬言,乃正不離文字耳。(參見《文獻(xiàn)通考》卷二二七)。也就是說,禪宗至宋,已由原來的“不立文字”發(fā)展成“不離文字”。


宋代禪宗的“公案”雖有文字,但這種文字往往十分簡略、晦澀,意義極是含混。因之,趙宋以后,就有許多禪師出來為這些“公案”作注。據(jù)有關(guān)資料記載,最早出來為“公案”作注的是臨濟(jì)宗一系的汾陽善昭禪師。他作《頌古百則》,繞路說禪。其后,天童正覺、投子義青、丹霞子淳、雪竇重顯四禪師均有頌古之舉,史稱“禪宗頌古四家”。此四家除雪竇重顯出自云門外,天童正覺、投子義青、丹霞子淳皆屬曹洞。 


所謂“頌古”,一般至少包含兩個部分:一是“拈古”,二是“頌古”?!澳楣拧闭?,也就是拈出“古則”(亦即“公案”);“頌古”則是對所拈出之“公案”加以評頌。例如,汾陽善昭禪師在其《頌古百則》中先拈出慧可于達(dá)摩處立雪斷臂、請求安心的“古則”后,再加以評唱曰:“九年面壁待當(dāng)機(jī),立雪齊腰未展眉,恭敬愿安心地決,覓心無得始無疑?!庇秩缭崎T文偃禪師在拈出“世尊初生下,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周行七步,目顧四方,云:‘天上天下,唯我獨(dú)尊’”之古則后說:“我當(dāng)時若見,一棒打殺給狗子吃,卻圖天下太平?!保ā段鍩魰肪硪晃澹?nbsp; 


禪師們按照自己的理解對“公案”加以評頌之后,“公案”自然較為明白、易懂一些。但是,這些禪師的評頌,往往語言簡略,意蘊(yùn)含蓄,許多評頌本身,就不太容易理解,為了使這些“公案”能更加明白、易懂一些,有些禪師又在前人“評頌”的基礎(chǔ)上,進(jìn)一步對原有之“公案”及“評頌”進(jìn)行重新“評唱”和“擊節(jié)”。這方面最有影響的當(dāng)推趙宋之圜悟克勤和宋、元之際的萬松行秀。


圜悟以其《碧巖錄》聞名于禪宗史。此外,他還有《擊節(jié)錄》二卷?!侗處r錄》是對云門雪竇重顯的《頌古百則》加以評唱;《擊節(jié)錄》即是對雪竇的《拈古百則》加以“擊節(jié)”。二者都是對雪竇“頌古”和“拈古”的注釋,所謂“雪竇頌百則,圜悟重下注腳”是也。《碧巖錄》對《頌古百則》的注釋,采用篇前加“垂示”(亦即總綱),頌中加“著語”(亦即夾注),同時再加以“評唱”(亦即具體發(fā)揮),使得“公案”更加明白、易懂。 


萬松行秀的“評唱”主要是注釋天童正覺的《頌古百則》。他有《從容庵錄》六卷,在正覺《頌古百則》的基礎(chǔ)上增加“示眾”“著語”“評唱”,也使正覺所拈、頌的“公案”更加易于理解。
“評唱”“擊節(jié)”之盛行,給當(dāng)時禪宗至少帶來兩個結(jié)果:一是使得禪師們注重文字技巧、走上舞文弄墨的道路,失卻禪宗“不立文字”的本色;二是“評唱”“擊節(jié)”的目的,就是為了使人容易“理解”,但是,“禪”本身就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不可以義理加以解釋的,正如大慧宗杲所說的,參禪“是一超直入如來地”,“須是直心、直行”,“禪師西來,直指人心,見性成佛”,“擬議思量已曲了也”(《大慧普覺禪師宗門武庫》)??梢?,“評唱”“擊節(jié)”本身就與“經(jīng)是佛語,禪是佛意”的思想相違背。因此,注重文字技巧、強(qiáng)調(diào)義理解釋的“評唱”、“擊節(jié)”十分自然地、漸漸地受到某些深得禪之底蘊(yùn)的禪師們的抵制和反對。首先起來反對這種文字、義理禪的,就是佛果克勤的高足大慧宗杲。


據(jù)宋凈善重集的《禪林寶訓(xùn)》記載,由于當(dāng)時各種《語錄》《燈錄》《評唱》《擊節(jié)》,泛濫成災(zāi),造成禪學(xué)界專尚語言文字,而“不明其本”,因此大慧宗杲把各種語錄、燈錄之刻板一并燒掉。反對把“公案”作為正面的文章去理解,并提出了一種新的參禪方法,也就是從“公案”中提取某一語句,作為話頭,執(zhí)著不舍地對它進(jìn)行內(nèi)省式的參究,這就是曾經(jīng)對宋元及往后禪學(xué)產(chǎn)生過深遠(yuǎn)影響的所謂“看話禪”。


(二)“只看個話頭”的“看話禪”
“看話禪”的特點(diǎn),不像當(dāng)時社會上盛行的各種評唱、擊節(jié)、拈古、頌古那樣,注重對各種“公案”進(jìn)行注釋、理會,而是提倡“只看個話頭”。就其禪法而言,“看話禪”具有以下一些特點(diǎn)。


1.“但舉話頭”
大慧宗杲“看話禪”的入手處是“只看個話頭”。也就是說,參禪既不能象以往的“頌古” “評唱”那樣專在語言、文字上討意度,曲指人心、說性成佛,也不能今日參一個話頭,明日參一話頭,而是應(yīng)專就一個話頭歷久真實參究,只要還沒達(dá)到“洞見父母生前面目”,“誓不放舍本參話頭”。一時參不透,參一年,一年參不透,參一生。死死咬住本參的話頭,毫不放松,一參到底。當(dāng)然,所參的話頭不局限于“狗子佛性”話,也可參“父母未生之前,如何是本來面目?”等,而宗杲后之高峰原妙禪師則專參“萬法歸一,一歸何處?”原妙禪師在《開堂普說》中曾這樣描述他苦參此話頭的情形:


疑著萬法歸一,一歸何處?自此疑情頓發(fā),廢寢忘食,東西不辨,晝夜不分,至于一動一靜,開單展缽,屙屎放尿,至于一動一靜,一語一默,總只是個一歸何處,更無絲毫異念。……雖在稠人廣眾中,如無一人相似。從朝至暮,從暮至朝,……境寂人忘,如癡如兀。不覺至第六日,隨眾在三塔誦經(jīng)次,抬頭忽睹五祖演和尚真。驀然觸發(fā)日前仰山老和尚問拖死尸句子,直得虛空粉碎,大地平沉,物我俱忘,如鏡照鏡。(《高峰和尚禪要》,載《續(xù)藏經(jīng)》第一輯,第二編,第二七套,第四冊)


2.“時時提撕”
大慧“看話禪”的第二個特點(diǎn)就是要“時時提撕”。所謂“時時提撕”,也就是時時處處,行住坐臥,死死咬住這一話頭,毫不放松。在《大慧普覺禪師語錄》中,宗杲說: 
常以生不知來處,死不知去處二事,貼在鼻孔尖上,茶里飯里,靜處鬧處,念念孜孜,常似欠卻人百萬貫錢債,無所從出,心胸?zé)?,回避無門,求生不得,求死不得,當(dāng)恁么時,善惡路頭,相次絕也。覺得如此時,正好著力。只就這里看個話頭。僧問趙州,狗子還有佛性也無?州云無。看時不用博量,不用注解,不用要得分曉,不用向開口處承當(dāng),不用向舉起處作道理,不用墮在空寂處,不用將心等悟,不用向宗師處領(lǐng)略,不用掉在無事匣里。但行住坐臥,時時提撕:狗子還有佛性也無?無!提撕得熟,口議心思不及,方寸里七上八下,如咬生鐵镢,沒滋味時,切勿退志,得如此時,卻是個好底消息。
(《大慧普覺禪師語錄》卷二一)

在這段文字中,宗杲一連用了九個“不用”??傊?,不用思量分別,不用求知求解,只要一心一意咬住那個沒義味之話頭,時刻都不要放松,越是覺得沒滋味,越是不要放棄,長此以往,好消息就在后頭。對于宗杲這種“時時提撕”,后來的禪師把它比作“如雞抱卵” “如貓捕鼠”“如饑思食”“如渴思水”“如兒思母”,時刻也不能放松,否則將功虧一簣。同時,這種“時時提撕”,還必須專就一個話頭,如看“無”字,要緊在“為什么狗子無佛性?”上用力;看“萬法歸一,一歸何處?”要緊在“一歸何處?”;若參念佛,要緊在“念佛者是誰?”。切切不可見異思遷,今日一話頭,明日一話頭,如此則永無得悟之期。尤其是在參到精疲力竭、心灰味窮之時,千萬不要打退堂鼓,因為此時也許正是大悟之前夜。正如《大慧普覺禪書》中所說的:“行提撕,坐也提撕,提撕來,提撕去,沒滋味,那時便是好去處,不得放舍,忽然心花發(fā)明,照十方剎,便能于一毛端,現(xiàn)寶王剎,法微塵里,轉(zhuǎn)大法輪?!?nbsp; 


    3.“提起疑情” 
    大慧宗杲“看話禪”的第三個特點(diǎn),就是在死死參究某一話頭的時候,必須不斷地提起疑情,“疑以信為體,悟以疑為用。信有十分,疑有十分;疑得十分,悟得十分”(高峰原妙:《示信翁居士》。載《續(xù)藏經(jīng)》第一輯,第二編,第二七套,第四冊)。疑是悟的前提條件,是悟的必經(jīng)路徑。至于疑什么?怎么疑?我們再聽聽看話禪的代表性人物高峰原妙禪師是怎么說的:


先將六情六識,四大五蘊(yùn),山河大地,萬象森羅,總?cè)茏饕粋€疑團(tuán),頓在眼前,……行也只是個疑團(tuán),坐也只是個疑團(tuán),著衣吃飯也只是個疑團(tuán),屙屎放尿也只是個疑團(tuán),以至見聞覺知,總只是個疑團(tuán)。疑來疑去,疑至省力處,便是得力處,不疑自疑,不舉自舉,從朝至暮,粘頭綴尾,打成一片,無絲毫疑縫罅,撼也不動,趁也不去,昭昭靈靈,?,F(xiàn)在前。(《續(xù)藏經(jīng)》,第一輯,第二編,第二七套,第四冊) 


此段話的意思是說,先將內(nèi)情外色,溶作一個疑團(tuán),然后死死咬住這個疑團(tuán),行住坐臥,屙屎放尿,甚至地動山搖、山崩地裂,都不放松。這種說法似乎比較空泛,不易把握。有些禪師的解釋就比較具體,例如,明末無異元來禪師所作之《博山和尚參禪警語》中有這樣一段話:做工夫,貴在起疑情。何謂疑情?如生不知何來,不得不疑來處;死不知何去,不得不疑去處。也就是說,所謂“提起疑情”,疑個什么呢?疑個生究竟是從何處來的?死又是到何處去了?然后緊緊抓住這個話頭,歷久真實參究。再如高峰禪師的“萬法歸一,一歸何處?”之疑,也是一例。萬法歸一,一又歸于何處呢?“便就一歸何處上東擊西敲,橫拷豎逼,逼來逼去,逼到無棲泊、不奈何處,誠須重加猛利,翻身一擲,土塊泥團(tuán),悉皆成佛。”(《續(xù)藏經(jīng)》,第一輯,第二編,第二七套,第四冊) 所謂“萬法歸一一何歸?只貴惺惺著意疑。疑到情忘心絕處,金雞夜半徹天飛?!保ā独m(xù)藏經(jīng)》,第一輯,第二編,第二七套,第四冊)如果說“一歸何處”是指疑個什么,那么,所謂“東擊西敲、橫拷豎逼”及“只貴惺惺著意疑,疑到情忘心絕處”則在說明“怎么疑”。


   對于“怎么疑”問題,宋、元之際的中峰和尚有一個十分形象的說法,叫“大死一回”,在《示云南福元通三講主》中,中峰和尚說: 


近代宗師,為人涉獵見聞太多,況是不純一痛為生死,所以把個無義味話頭,拋在伊八識田中,如吞栗刺蓬,如中毒藥相似。只貴拌舍形命,廢忘寢食,大死一回,驀忽咬破,方有少分相應(yīng)。你若不知此方便,于看話頭起疑情之際,將一切心識較量動靜,妄認(rèn)見聞,坐在馳求取舍窠臼中,或得暫時心念不起,執(zhí)以為喜,或昏散增加,久遠(yuǎn)不退,承以為憂,皆不識做工夫之旨趣也。

(《天目中峰和尚廣錄》卷四之上)


中峰禪師這里所說的“大死一回”,主要是指參話頭應(yīng)該拋棄一切心識計量、見聞取舍,而應(yīng)該忘餐廢寢地死死咬住所參話頭,幾致于拼舍身命,如癡如愚。這種情形,高峰和尚有一段更為生動的論述。在《高峰和尚禪要·示眾》中,他說:

 
直得胸次中,空勞勞地,虛豁豁地,蕩蕩然無絲毫許滯礙,更無一法可當(dāng)情,與初生無異。吃茶不知茶,吃飯不知飯,行不知行,坐不知坐,情識頓凈,計較都忘,恰如個有氣底死人相似,又如泥塑木雕底相似。   
這后句最是形象、逼真,所謂“大死一回”,亦即參話頭必須參得如“有氣底死人”“泥塑木雕”,一切情識、見聞、計較全無,如癡如愚,吃茶不知茶,吃飯不知飯。用克勤等禪師的話說,“養(yǎng)得如嬰兒相似,純和沖淡”,“終朝兀兀如癡,與昔嬰孩無異”。又如達(dá)摩參禪,心如墻壁,夫子三月忘味,顏回終日如愚。倡“看話禪”的禪師們認(rèn)為,只有經(jīng)過這樣“大死一回”之后,才有希望借助于某一機(jī)緣,如靈云桃花,香嚴(yán)擊竹,長慶卷簾,玄沙【上祝下土】指,突然得悟,“絕后復(fù)蘇”。而此中之關(guān)鍵是要“驀然咬破”疑團(tuán)。


4.“驀然咬破” 
“驀然咬破”在參禪中是十分重要的一環(huán)。在“看話禪”看來,參禪者的提起疑情、大死一番本身并不是目的,目的是看破疑團(tuán)、絕后復(fù)蘇。這是因為,“疑情不破,生死交加;疑情若破,則生死心絕矣”(《大慧普覺禪師語錄》卷二八,《大正藏》第四七卷,第930頁)。而要看破疑團(tuán),最重要的在話頭上用力,這正如大慧宗杲所說的:“千疑萬疑,只是一疑。話頭上疑破,則千疑萬疑一時破;話頭不破,則且就話頭上與之廝崖。若棄了話頭,卻去別文字上起疑,經(jīng)教上起疑,古人公案上起疑,日用塵勞中起疑,皆是邪魔眷屬。”這也就是我們在上面語及的“但舉話頭”“時時提撕”,不要隨便更換話頭,更不能半途而廢;而應(yīng)該專在此話頭上與之“廝崖”,直到把此話頭看破為止。


當(dāng)然,更重要的在于,如何看破?!翱丛挾U”認(rèn)為,要看破話頭,不可以理論,不能以義解。如果“于言句上作路布,境物上生解會,則墮在骨董袋中,卒撈摸不著”(《續(xù)藏經(jīng)》,第一輯,第二編,第二五套,第四冊),因為“道貴無心,禪絕名理,唯忘懷泯絕,乃可趣向回光骨燭,脫體通透,更不容擬議,直下桶底子,……一了一切了” 。所謂“直下桶底子,一了一切了”,用通常的話說,就是“豁然貫通”,用禪宗的語言說,就是“頓悟”,用“看話禪”自己的話說,則是驀然打發(fā),驚天動地,如奪得關(guān)將軍大刀入手,逢佛殺佛,逢祖殺祖,于生死岸頭得大自在,向六道四生中游戲三昧;或如高峰禪師所說:“跳來跳去,跳到人法俱忘,心識路絕,驀然踏翻大地,撞破虛空,元來山即自己,自己即山。”(高峰原妙:《示眾》)如香嚴(yán)智閑禪師,被溈山禪師的“父母未生之前,如何是本來面目?”一問,苦苦參究數(shù)年,后終于“偶拋瓦礫,擊竹作聲,忽然省悟”(《五燈會元》卷九)。


5.“須是悟得”
這種“驀然咬破”,有如現(xiàn)代哲學(xué)所說的“飛躍”,或曰“思維的中斷”,只有通過這一“飛躍”,才能大徹大悟、超佛越祖??梢?,看破疑團(tuán)的關(guān)鍵,或者說“看話禪”的關(guān)鍵,乃在于“悟”,或者更準(zhǔn)確點(diǎn)說——“頓悟”。
“禪無文字,須是悟始得。”(《大慧普覺禪師語錄》卷一六,《大正藏》第三十卷,第878頁)這可說是宗杲對“看話禪”的一個畫龍點(diǎn)睛之筆。我們在前面所說的一切,諸如“但舉話頭”“時時提撕”“提起疑情”“大死一番”等,都是為了達(dá)到“驀然咬破”--豁然貫通而大徹大悟這一最后的目標(biāo)。當(dāng)然,這一大徹大悟的到來,絕對必須是順其自然的,而不可去求、去等。也就是不可有絲毫“待悟之心”,“切忌作知解求覓,才求,即如捕影也”(《示璨上人》,《續(xù)藏經(jīng)》第一輯,第二編,第二十五套,第四冊卷上),而是“必須自然入于無心三昧”。
按照“看話禪”的基本思想,“禪無你會底道理。若說會禪,是謗禪也?!舨幻钗颍v使解語如塵沙,說法如涌泉,皆是識量分別,非禪說也”(《天目中峰和尚廣錄》卷四之上)。也就是說,禪法非思量、分別之所能解,參禪亦非一切有作思維之所能及,做工夫既不是一種學(xué)問,也不可以事說,尤不可以理論,更不容以義解,“當(dāng)知是禪不依一切經(jīng)法所詮,不依一切修證所得,不依一切見聞所解,不依一切門路所入,所以云教外別傳者也。”(《天目中峰和尚廣錄》卷一一之上)


至此,我們看到這樣一種現(xiàn)象,如果說五祖分燈后的禪宗有一種逐漸從“不立文字”轉(zhuǎn)向“不離文字”的傾向,那么,大慧倡導(dǎo)的“看話禪”又出現(xiàn)一個轉(zhuǎn)機(jī),開始從“文字禪”中擺脫出來,提倡直指見性;如果說超佛越祖的分燈禪較之前期禪宗注重心悟言,更主張“純?nèi)巫匀弧o證無修”,那么,宗杲以后的“看話禪”則又開始強(qiáng)調(diào)“頓悟”,當(dāng)然這種“頓悟”是在專參某一公案話頭、經(jīng)過“大死一番”后“驀然”悟得。


不過,說“看話禪”使中國禪宗的禪風(fēng)發(fā)生了重大的變化,絲毫不等于說宋元時期的禪宗是“看話禪”的一統(tǒng)天下,實際上,在趙宋一代,除了大慧宗杲所倡導(dǎo)的“看話禪”之外,當(dāng)時的禪宗,另有一股禪風(fēng)也頗具影響,這就是由宏智正覺倡導(dǎo)的“默照禪”。


“默照禪”的最大的特點(diǎn),是以看心靜坐為根本,認(rèn)為無須多少文字語言,只要默默地靜坐,便可萌生般若智能,洞見諸法本源,這有如宏智正覺在《默照銘》中所說的,“默默忘言,昭昭現(xiàn)前”。


從某種角度說,“默照禪”帶有向傳統(tǒng)禪學(xué)復(fù)歸的色彩。它與達(dá)摩的“面壁而坐,終日默默”很相類似,所不同的是,“默照禪”也拈、頌公案,如宏智本人就有《頌古百則》留傳于世,且頗有影響。當(dāng)然,后來的“默照禪”禪師可能就不太注重公案之參究,而更注重于攝心靜坐,潛神內(nèi)觀,也許正由于這一點(diǎn),導(dǎo)致了后來“看話禪”對“默照禪”的批評和攻擊。


就私交說,大慧宗杲與宏智正覺的個人關(guān)系不錯,如宏智正覺在臨終前曾把后事托與宗杲;但就禪學(xué)思想說,二者則頗多差異。因此,二禪之間終于出現(xiàn)了論爭和相互指責(zé),宗杲本人就曾直接批評“默照禪”。他說:“近年以來,有一種邪師說默照禪,教人十二時中是事莫管,休去歇去,不得做聲??致浣駮r,往往士大夫為聰明利根所使者,多是厭惡鬧處,乍被邪師輩指令靜坐,卻見省力,便以為是,更不求妙悟,只以默默為極則?!保ā洞蠡燮沼X禪師語錄》卷二六,《大正藏》第四十七卷,第923頁)《五燈會元》中也記載有宗杲對默照禪的攻擊:


少林九年冷坐,剛被神光覷破。如今玉石難分,只得麻纏紙裹。
老胡九年話墮,可惜當(dāng)時放過。致令默照之徒,鬼窟長年打坐。
(《五燈會元》卷一九)


宗杲的這段話把“默照禪”與“達(dá)摩禪”聯(lián)系起來是不無道理的,正如我們在前面指出的,“默照禪”確實帶有達(dá)摩“面壁而坐,終處默默”的特點(diǎn)。更有甚者,宗杲還斥責(zé)“默照禪”最后只能落得個二乘甚至外道的境界。在《答陳少卿書》中,宗杲指出:“邪師輩教士大夫攝心靜坐,事事莫管,休去歇去,豈不是將心休心,將心歇心,將心用心。若如此修行,如何不落外道二乘禪寂斷見境界,如何顯得自心明妙受用,究竟安樂,如實清凈解脫變化之妙?”從這段話看,一個是注重“攝心靜坐”,另一個則強(qiáng)調(diào)“自心明妙受用”。如果把它們放到禪宗史上去考察,則前者無疑較接近于傳統(tǒng)的“禪定”,而后者則無疑更接近于中國化了的禪宗的“道由心悟”。


總之,“看話禪”與“默照禪”的思想差別是多方面的,但是如果對它們的思想差別作一概括,最根本的則無疑是,一個注重“靜坐”,一個強(qiáng)調(diào)“妙悟”。而“看話禪”的盛興、流行,則使得中國禪宗自宋、元之后更加走向注重“妙悟”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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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還人海吖

所謂“公案”,原指官府之案牘,禪宗借用它指前輩師祖之言行范例,并以它作為判斷當(dāng)前是非的準(zhǔn)則,或以此機(jī)緣語句去探討“古德”的意蘊(yùn)禪趣????????

一一孔雀東南飛

所謂生活就是,放下年少的夢,撿起現(xiàn)實的俗。別當(dāng)爛好人,因為總有人把你的忍讓與遷就當(dāng)成軟弱無能來踐踏。金錢再多也無法阻止死亡,長相 再美也不能討好閻王,不要活得太累。很多時候,以為能洞悉世事,卻只是自以為是????

jsthh錦上添花

讀書是自我覺醒、增長智慧最好的方式。多一份知識,就多一種能力;多一份學(xué)問,就多一層底氣。困頓時,書是盾牌,幫你抵擋浮躁沮喪;迷茫時,書是工具,幫你更好解疑答惑;沮喪時,書是武器,幫你抵抗艱難坎坷。 一個人的人生高度,往往就是他腳下書本的厚度。你讀的每一本書都在幫你蓄力,幫你以更好的姿態(tài),應(yīng)對生活中的疾風(fēng)驟雨????????

一一風(fēng)輕云淡

清初云峰智祥和尚作《禪林寶訓(xùn)筆說》,評點(diǎn)晦堂禪師這“五不”時指出:“此篇教住持涉世免害之方也?!边@“五不”雖然是針對僧團(tuán)長老說的,但對一般人也有很深刻、很現(xiàn)實的啟發(fā)教育意義????????

一一燈火闌珊

做事的八字方針怎樣去落實。感恩,是報四恩:報父母恩,報眾生恩,報國家恩,報三寶恩。包容,是修慈悲喜舍四無量心。能有慈悲喜舍的精神,還有什么包容不了呢?能夠包容就有和諧,能夠包容就沒有你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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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主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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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介:周學(xué)是策劃人和主持人。作為策劃人,他成功的策劃了許多展覽、活動、欄目和書籍。如《銘記1213國際海報邀請展》《雙城薈—香港回歸20周年藝術(shù)月》;融媒體欄目《藝事薈》《文都百家言》等;《啖墨茹砂》系列書籍等,個人著作《學(xué)而不厭》一書榮膺“世界最美的書”。作為主持人,他曾經(jīng)獲得中國播音主持界最高獎“金話筒”獎、中國新聞獎、中國廣播影視大獎等。曾主持2014青奧會開閉幕式大型直播、“佛頂骨舍利盛世重光”系列直播(央視、鳳凰衛(wèi)視、江蘇衛(wèi)視、南京廣電)。開設(shè)語言藝術(shù)《言值時代》公益講座五十余場次。從事佛學(xué)文化的推廣,著有《歐陽竟無與熊十力》《寺剎楹聯(lián)的文學(xué)價值》等,是當(dāng)代哲學(xué)家賴永海先生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