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王孫〔1〕
杜 甫
長(zhǎng)安城頭頭白烏〔2〕，夜飛延秋門上呼〔3〕。
又向人家啄大屋，屋底達(dá)官走避胡〔4〕。
金鞭斷折九馬死，骨肉不得同馳驅(qū)〔5〕。
腰下寶玦青珊瑚〔6〕，可憐王孫泣路隅〔7〕!
問之不肯道姓名，但道困苦乞?yàn)榕?/p>
已經(jīng)百日竄荊棘〔8〕，身上無有完肌膚。
高帝子孫盡隆準(zhǔn)，龍種自與常人殊〔9〕。
豺狼在邑龍?jiān)谝啊?span>10〕，王孫善保千金軀。
不敢長(zhǎng)語臨交衢〔11〕，且為王孫立斯須〔12〕。
昨夜東風(fēng)吹血腥，東來橐駝滿舊都〔13〕。
朔方健兒好身手〔14〕，昔何勇銳今何愚〔15〕？
竊聞天子已傳位〔16〕，圣德北服南單于〔17〕。
花門剺面請(qǐng)雪恥〔18〕，慎勿出口他人狙〔19〕!
哀哉王孫慎勿疏，五陵佳氣無時(shí)無〔20〕!
【注釋】
〔1〕此詩當(dāng)作于天寶十五年，即至德元年（756）九月。六月九日，安祿山攻破潼關(guān)，長(zhǎng)安震動(dòng)。唐玄宗從楊國(guó)忠奔蜀之策，于十二日凌晨帶著楊貴妃姐妹、王子及近宦等少數(shù)人出逃，而其妃嬪、皇孫、公主等來不及逃走。七月間，安祿山軍隊(duì)占領(lǐng)長(zhǎng)安，先后殺霍國(guó)長(zhǎng)公主及王妃駙馬以下百余人。李氏宗族幸存者流落民間。此詩截取某王孫流離民間的片斷以反映安史之亂所造成的巨大災(zāi)難。王孫：皇帝后代。此指李氏宗族。
〔2〕頭白烏：白頭烏鴉，以為不祥之兆。
〔3〕延秋門：唐宮苑西門。玄宗即從此門出宮奔蜀。
〔4〕屋底：屋下。胡：此指安祿山軍隊(duì)。
〔5〕“金鞭”二句：謂玄宗倉皇出逃，急于奔命，而棄李氏骨肉于京中。金鞭，皇帝所用馬鞭。九馬，指御用駿馬。
〔6〕寶玦（jué）：玉佩。青珊瑚：青色的珊瑚制的飾物。
〔7〕路隅：路邊角落。
〔8〕竄荊棘：在野外流浪。
〔9〕“高帝”二句：指李氏王孫都有其容顏特征。隆準(zhǔn)，高鼻。據(jù)《史記》記載，漢高祖“隆準(zhǔn)而龍顏”。龍種，指王孫。
〔10〕豺狼在邑：指安祿山在洛陽稱帝。龍?jiān)谝埃褐柑菩诔霰际竦亍?/p>
〔11〕交衢（qú）：交通要道。
〔12〕斯須：一會(huì)兒。
〔13〕橐（luò）駝：駱駝。舊都：指長(zhǎng)安。因此時(shí)肅宗已即位于靈武，故稱。
〔14〕朔方健兒：指哥舒翰所率河隴、朔方軍隊(duì)。
〔15〕昔何勇銳今何愚：謂哥舒翰軍二十萬守潼關(guān)，卻被安祿山打敗。
〔16〕竊聞天子已傳位：指唐玄宗禪位，肅宗于靈武即皇帝位事。
〔17〕圣德北服南單于：指肅宗與回紇結(jié)好，共同平亂。圣德，皇帝之德。單于，北方匈奴的首領(lǐng)稱單于。東漢光武帝時(shí)，匈奴分南北二部，南匈奴首領(lǐng)率部降漢稱臣。
〔18〕花門：花門山堡為回紇騎兵駐地，此借指回紇。剺（lí）面：即“梨面”，匈奴古俗以刀割面流血，以示忠誠(chéng)。
〔19〕慎勿出口他人狙（jū）：讓王孫小心，不要隨便說話，怕有耳目。狙，獼猴。因狙捕食，善于伺伏候之，故比喻有人暗中偵探。
〔20〕五陵佳氣無時(shí)無：李氏皇族佳氣自在，隨時(shí)都有中興的希望。五陵佳氣，原指陵墓間蔥郁之氣，此指皇家之氣。五陵，長(zhǎng)安有漢五陵，稱“長(zhǎng)陵”、“安陵”、“陽陵”、“茂陵”、“平陵”。唐玄宗以前也有唐五陵，稱“獻(xiàn)陵”、“昭陵”、“乾陵”、“定陵”、“橋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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